他从怀中，那最接近心口的地方，取出一枚鎏金玉蝉，那小小的玉蝉躺在他摊开的手心，通身温润的玉色，仿佛是经过最好的打磨。
“阿妧……”他头一回鼓起勇气，在房妧的面前，在她还清醒的时候，如此的唤她。
房妧在李炤掏出那枚玉蝉的时候，便全身僵住，向来聪颖无比的脑子，似乎无法转动，也没有办法分辨，如今的情况到底是什么。
李炤珍藏着她给的玉蝉，那只她们初相见时，她随手从香囊中抓出来的东西。
那时候她只当是给救命恩人的谢礼，从不放在心上，甚至这么多年日，她没有想起过，将这件事彻底的遗忘。
可李炤还记得，不仅记得，更将那枚玉蝉小心的收着。
要不是今日，他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让自己知晓。
房妧心中酸酸涩涩，嘴里有一丝丝的甜意，但之后，巨大的恐慌便攫取住她的整个人。
为何李炤要选在今日里同她说这个？
“阿妧，我心悦你，从第一次相见，便倾慕不已。”李炤喉咙里干涩极了，似乎下一刻便要干枯分裂，但心却跳动的极其剧烈，浑身的血液似乎在不停的奔涌，向着未知的地方。
“我并不是想要奢求阿妧的回应，只是想将自己心意告诉你，若是你不喜欢，你厌憎我，便权当没听见这话，我向你赔罪。”他忐忑不安的关注着房妧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生怕看见令他心惧的东西。
“我只是……”他眼里有着自嘲，“我马上就要去北疆，也许之后有好长的时日不能回京城，也许一辈子都不回来。”
也许会马革裹尸，也许会魂断异乡，在那之前，他想要将自己的心意告诉自己的心上人，这一辈子便也不枉。
这是他最自私的一回，他保证，这辈子只自私这么一回，或者要让他死后受炼狱之火以赎罪，他也毫无怨言。
“阿妧，请你好好的保重。”他想，再说不出什么，也不需要再说什么，既然已经倾诉自己的情意，就不必再说些旁的，让房妧烦心。
她现在恐怕已经够烦扰的，因为自己那无用而繁琐的情意。
李炤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暗沉下去，最后他甚至不敢再看房妧，只能狼狈的垂着头，看向那青碧的砖石。
房妧果然是生气了，她为自己这么不合时宜的情意而生气。
这也是情理之中，她分明一直对自己以礼相待，却不防自己有这么龌龊的心思，毁掉她的一片好意，便是任何人，都会难受的。
屋内寂静无声，青菱在无限的震惊之中，领着其余的仆婢们，悄悄的退出去，将门紧紧的合上，室内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李炤从未觉得，时光如此的漫长，好像那不停流淌的时光，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统统停滞。
只留下他惶然羞愧的站在原地，不敢面对房妧的脸。
“谢谢你。”房妧的声音，仿佛像是天边乍然出现的朝阳，划破所有的沉寂和漆黑，照亮这一片屋宇。
李炤的心雀跃一瞬，但旋即又开始往下坠落。
谢谢，是什么意思，房妧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只是因为良好的涵养，和从小的教导，让她不忍心伤害自己，所以才这般委婉的说出来，其实已经是明确的拒绝。
也是，自己的确太过莽撞而荒唐，分明什么也没做，凭什么便说心悦呢。
他只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不想直到临死之前，还未能表达出自己的情意，才这么急匆匆的，在房妧大病未愈的时候，便给她添堵。
他真是太可笑了。
“我……明白了……”
李炤的声音，已经不是自己的，也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脑中和心里，都是一片混沌，“抱歉，让娘子心烦了，是我不对，但最后一次，娘子再也不会因为我而烦恼，便将我这无关紧要的人，忘记吧。”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凭着一时的冲动，前来让房妧不痛快呢，为何非要做出这种让心上人烦忧的事，连他自己，也要厌恶自己的这副德性。
“郎君，”房妧出声将他从无尽的懊悔中拉扯而出，她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平静，朝着李炤微微的抬起手，“能否靠近一些。”
李炤连忙跑过去，几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便俯身坐在房妧的床前。
近看房妧，她那纤细单薄的身形，愈发的瘦弱，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一双眼睛温柔的盈着水光。
真好，房妧似乎有好转的迹象，脸上有些许的血色，看来顾惜没有说谎，他的确能够治好房妧。
李炤的心，终于有些安定，只要房妧能够康复，那么他做的这些，便也不算无用之功，起码这辈子，他还能为房妧做一件有用的事。
往后……他会看着房妧成家，看她与夫郎琴瑟和鸣，看她儿女绕膝……
他该知足。
猝不及防间，他发冷的手，被一只更加冰凉，但细嫩瘦长，指节分明的手握住。
房妧眼里噙着微微的笑意，似乎是对着李炤的，但他竟然不敢确定，只是木愣愣的僵在那里，一时竟连动弹也不会，仿佛才出生的婴孩，忘却所有的前尘。
“能知道郎君的心意，”房妧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的花香蜜意，影影绰绰，令人看不真切，但又无法断定从未出现过，只陷在无限的缱绻包裹之中，“我很欢喜。”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如同一记从天而降的雷电，直直的将李炤整个人都定住，几乎只是那么一刹那，少年的耳朵和面容，包括浑身上下，四肢手脚，全都被灼烧一般的滚烫。
他所倾慕的心上人，竟然并不因为自己的心意而觉得厌烦，反而对他说……很欢喜。
房妧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呢？不，他不能这么的贪心，只要房妧不嫌弃自己，便是最好的结果，若是太过贪婪，便会一无所有的。
李炤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又好像马上就要爆炸，耳尖滴血，眼里涌上晶莹的亮色。
有房妧的这一句话，往后余生，他无论在天涯海角，都有了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