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醒了,人却变得有点痴痴傻傻。
醒的也许只是他的肉体,魂魄还留在江阴城生死一战之前。
高阳医术再高,也医不好心病。
病根在哪儿?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只是说不出口罢了,主要是不想再刺激这个失意人。
自从庄生醒来之后,他几乎就没有出过门。
整日以酒为伴,把自己灌得烂醉。
醉生梦死。
或许只有酒的麻醉,才能让他找回曾经属于自己的美好。
自从陶然登门,巷外大街上也重新恢复了平静,原本堵塞大街的各种各样豪华马车消失得一干二净。
用高阳的话来说:
就是那些世家小姐相中的,本来就不是顾重山这个人,僅僅是那场问剑得到的短暂名气光环,从而造就的攀比心理。
而且他还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神霄城买卖最好的脂粉铺子春桃斋,每次推出最新胭脂水粉时,都会单做不超过十件的限量单品,就是这区区十件限量货,就能让城里不差钱的夫人小姐们争破头哄抢。
换句话说,陶大小姐走进宅子那一刻,顾重山已经不再是那些追求攀比的小姐们心目中那个紧俏货,而是别人用过的二手货。
高阳的话很刻薄,当然也带着一丢丢幸灾乐祸。
但话糙理不糙,事实便是如此。
很快南雁带来了南岳庙给予的证明其身份的桃符。
这枚桃符朱红鲜艳,一面填金草书阳刻:“南岳信使”四个字,周围以镂雕风云纹缠绕;一面则以刚正楷书填墨阴刻:执令通行,万山无阻。南岳奉,重山等字。
以此便可在南岳集、神仙镇以及神霄城内的各大仙家飞钱柜坊支取仙家钱,南岳庙方面已经在联号飞钱柜坊预存了三万地母钱,十个月后可有每月三百的陆续进账可支。
虽说相比较高阳挣来的只是九牛一毛,至少也是细水长流的一项收入。
……
天气热到了令人烦躁的日子,晋楚边境传来消息,双方大战开启。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通常不会对山上人产生太多影响,毕竟修行者的世界远离尘世,朝代更迭也好,世间纷乱也罢,对于一心修行,长生久视的人来说不过是漫长生涯中一段记忆。
神霄城就算得到消息,也只会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大不了还有人开场赌局,赌楚国与南晋谁赢谁输,最好是打得战事胶着,到时候仙家物资都会成为战场上的紧俏货,城里的仙家商贾,贩夫走卒都能从中吃到一份红利。
尤其坐拥海量财富的神霄三大家,早早就屯集了无数物资,战事一开,三家便加快了仙家物资的进货速度,只进不出,等着战争双方耗到出高价向他们收购那天。
这些日子喜欢坐在屋脊上远眺西南,把自己灌得烂醉的庄生突然接住了一件从天而降的飞鸟。
当然不是真的鸟,而是修行者以符纸折成的传信符鸽。
正在天井走桩的顾重山敏锐地察觉到了符鸽的到来,坐在廊檐下喝茶休息的高阳也注意到了。
互望一眼,都没说话。
能用符鸽准确找到庄生的人没几个,这家伙也没几个朋友。
庄生拆开书信,很快便将符书揉成一团握进掌心,再张开,符书化作黑色灰烬,随风飘散。
然后,他默默喝下一口酒,将酒葫芦塞子塞了回去。
一段时间来,葫芦不空,他绝不会离开屋顶。
今天例外。
他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一言不发回到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盛夏的天总是黑得很晚。
戌时四刻之后,天才慢慢暗了下来。
庄生房间的门无声无息开了,他闪身从屋子里面出来,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微微屈膝,跃上屋顶,像夜色中捕食的夜枭,兔起鹘落,飞掠而走,不快不慢,也没飞起太高,生怕惊动城中禁制一般。
很快他来到城墙边,跳下屋顶,慢慢走向城门。
刚穿过城门洞,便看见城外一棵歪脖子槐树下靠着两个人,一个蹲着,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另一个双手抱胸,不咸不淡望着他笑。
庄生慢慢走向他们,脸色有些窘态。
脸皮再厚的人,这种场面都会觉得尴尬——
别人辛辛苦苦把你带到这里,花了半年时间,用尽心思把你救醒,再每天任劳任怨的挣钱给你喝酒,你倒好,一声招呼不打,说走就走。
“我给你们留了封信。”
“是吗?”高阳抬起头,似笑非笑瞧着他,手上的树枝仍在地上画个不停。
顾重山微笑道:“有什么离开理由说不出口,需要留书解释,反正我们来都来了,不如当面说说。”
庄生低下头,嘀咕道:“我得回楚国。”
“回楚国!”
高阳冷笑,抬起手中树枝指着庄生:“我们好不容易把你救醒,你就这么回去给你的宁三小姐暖被窝。”
庄生面色一变,目光闪动。
高阳根本不在乎他的情绪,继续道:“呃,我还把你前程想得美好了一点,对不住啊!我想,你只是去延津,帮你那心目中的女神家族挣份军功吧!能不能暖被窝,还得看人家心情好不好。”
说完他大笑起来,嘲讽意味明显。
这番话显然戳中了庄生的痛点。
他的脸变得铁青,目光也变得锐利。
“不许侮辱琇燕。”
如果面前的不是高阳和顾重山,可能现在他已经怒而出手。
“侮辱!”
高阳跳了起来,指着庄生鼻子就是一顿臭骂,骂得极其难听,就连顾重山这种从小听街坊婆姨骂街长大的,也很难听到他那些相当写实的词汇,大多数与人体器官相关。
不得不说,毒舌高阳骂起人来也具备相当水准。
难得的是,庄生居然没有还嘴,拳头握了又握,额头青筋鼓起。
骂着骂着高阳也累了,往树上一靠,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