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有什么头绪。断断续续地写一点。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情深似海的文字，一定会因为爱人的逝去更添绵长。我却不知有没有这样的资格悼念你。如那皎皎白月，若是不用墨笔渲染，若是不加以文思和舞蹈，简直要朴实无华起来，再澄澈空灵也难追荧光。毕竟我回想起来，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在你身上加诸的应该远远不止甜蜜和浪漫。恰恰相反，每次我望向你的眼睛，那里面只蒸腾燃烧着愤怒和后悔。
于是我闪避那目光。我像个懦弱又滑稽的小丑。
“我还是那么想。”你仿佛在我耳边说，“你说过会还给我自由。”
“我已经不希冀你能信守曾经的诺言。你对我的山盟海誓，对我的喜爱憎恶，我统统不管。无论如何，我只要自由。”你那单薄的病体怎么能喷射出这样灼热的复仇的火焰呢？“毕竟你心知肚明，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你一概都否认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我们是独立的个体，你再挣扎也无用。”
“方锐先生，就当我求你，我们都现实一点。”然后你向我痛陈放弃你的好处——不过这到底是你对我说的真心话？是你太生气太难过太绝望的话？还是别人劝我放弃你的话？是我为自己开脱的罪证？我不记得也无从知晓了——“甩了我，就像甩了个包袱，你可以重新开始你崭新的人生，终究你还那么年轻，在我这个活死人身上浪费光阴，不觉太可惜了吗？”
不知是不是你冷笑一声，我想应该不是你，小兔子不是始终温柔的么。
如果你对世界抱有永恒的悲悯，作为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一员，这悲悯不也应该平均地分给我么。
你说，“别装了，反正你心知肚明。你根本没有多么爱我。”
谈话结束了。我只字未答。我望向你的眸底，那里只有冷酷和绝情，没有一点昔日的温软可言。我知道你颤抖的双拳在坚持。我知道你渴望什么，可是我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任凭你将满腔怒火发泄在我身上，我也如朽木枯槁，不作一点回应。
看起来我手无寸铁，其实，把你逼疯的是我。无视你的是我，拖你入深渊的是我。剪去你的羽翼，将你囿于这金色的鸟笼，是手无寸铁的我。
我承认我太自私了。小时候的自私是希望你也喜欢我，安安静静，温温柔柔地陪伴在我身边。长大后的自私是希望给你这个世界上最盛大的婚礼，让全世界的人祝福我们恩爱偕老。现在的自私是希望你哪怕不爱，哪怕厌恶，也永远不能离开我，直至死去。
小兔子，你那么可爱，那么懂事，你只是偶尔发发脾气，你一定不忍心离开我的。你永远舍不得离开我。
你那残旧破碎的身体，就算再疼，也会苦苦支撑着，和我白头偕老的。
二月初十
方锐搁下笔。笔尖微微洇墨，他倒不舍得更换。这是父亲送给他的。他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安心写作的时间格外长，仿佛在参透自己的灵魂。他也格外珍惜老物件。或许是想起了什么人，什么事。
雪落。
他合上手中的书。
往常是很难有兴致这么慢慢地看一本书的。以前，他的生活太精彩，幸福得仿佛飘在云端，他张开双臂就能在自由的世界里驰骋翱翔。后来，他的生活一下子跌入谷底，他顾不得伤痛，再也没有时间停下来喘息片刻就要提刀上前。 三十年弹指间，原来他已经虚度荒废了这么久。
可是在完成这本书的时候。在足够安静时，他有时可以听见自己轻松的心跳声。温热的液体从那块博博跃动的心房一直暖向四肢百骸。他听见自己认真地问，方锐，你后悔吗。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我不后悔。
但是，我很担心你。如果可能，我想让我们——从未认识过吧。
屋子里静静的。窗外摇曳的树叶算是应答。
此刻，灵魂体的兔子，走过他的门前。这几天天气越来越炎热……他的灵力也越来越稀薄孱弱，人一多就会把他的灵魂吹散。所以，他只敢在方锐独处时偷偷来看他。
现在，只要能看他一眼……他就满足了。很多埋藏在心底的情绪，因为难以开口，或许连见一面都是奢侈。
他知道方锐看不见他，更无从知晓他的存在。
没关系，这都不重要了。纵然不知何时就会消散，只要能稍稍陪伴着你，便是我此刻唯一的心愿。
我以为的这个世界，已经满是猜疑，算计，没想到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温暖啊。
于是，这本书里，言不明、道不尽的，是我们的悲喜人生。
弁言
朝暮难言痛惜生悔意 相守岂曰日久见天长
青鸟殷勤蓬山多吹雪 鲛人落泪沧海自横流
磐石流转参商身如雁 蒲苇时韧形影心似鸿
作茧自缚春蚕丝已尽 徒博歌颂蜡炬泪阑干
去年今日杨柳依拂面 人面桃花楼台忆旧容
黯然销魂以别寄情思 自惭衰病何敢望明月
橘生淮南星瞳凝萤火 入骨相思红豆安玲珑
青梅易老总角言笑靥 竹马依然回眸嗟日暮
万里之鲲扶摇而直上 大鹏展翅决起而高飞
玉容寂寞花钿自委地 梨花一枝忽如春风来
淇水汤汤泪眼渐模糊 苦难无涯哭尔二三德
芳菲菲兮昭质实未亏 嫉余善兮蛾眉何以淫
毋信高洁苍天尤可鉴 露重飞难真心究易沉
卿日胜贵凤凰湮自焚 吾独黄泉群鸟尽姿狂
岂必新琴奉帚还平明 究输旧剑团扇共徘徊
朱弦明镜顾影时残缺 春华朝露犹敢忘旧恩
驿外断桥叹梅香飘零 明月朝阳哭帝乡难期
古君子交绝不出恶声 今提笔泪尽与君长诀
锐不可当月似梦 日月星辰岁如歌
傲雪凌霜易攀折 璇霄丹阙难自恃
幡然悔悟路已断 瑾瑜之珠空落匣
施衿结褵违心意 安贫乐贱业已空
白云苍狗追易逝 惨绿愁红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