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姜放在手里颠了颠:“我知道这是柘木,我用过。”
柘木生于北方,数量较多,但是百年以上树龄的也很稀少。此木硬度极高,可与紫檀媲美,人称“南檀北柘”。
这把弓是十年的柘木,没那么硬,她在宗门里用的是百年的。
“那倒是我小瞧你了。”男人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可不能对着人拉弓,危险得很。”
陈十八在一旁听着,他没想到卫姜会用弓箭,一般练弓的人拇指和食指都会有老茧,但是冬日的衣裳厚重,他没仔细看过她的手。
于是他小声提醒:“要扳指吗?”
卫姜下意识捻捻手指,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茧:“再拿一个扳指吧。”
两人从铁铺出来,陈十八身后背着一把剑和一些箭矢,手里提着卫姜的弓。
她身上还穿着昨日买的披风,这一身搭配很不匹配,她将披风当了,又买了一匹小马。
陈十八执意不肯与她同乘一骑,在前头牵着马。
卫姜的声音不大不小:“哎,马儿可真贵啊,要不是兽场那匹马太扎眼,我都舍不得卖。”
是的,有时候贵的马能抵十个奴隶,马比人值钱多了,陈十八乱七八糟地想着。
“咱们快些出城,我夜观天象,今天应该不会下雪,我们可以多走点路。”卫姜脆生生地说道。
她的嗓音一放大,陈十八就后背发麻,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受,痒酥酥的。
陈十八按了按自己的后颈,加快了步伐。
城外,山路上不知何时起了雾,冬季微弱的阳光不足以贯穿浓雾。
日光流泻在土路上,山间浮起梦境似的雾霭。陈十八在雾中踩碎枯叶,背上的刀箭互相碰撞,发出铮然的金石之声。
卫姜喊他:“小苦瓜,你上来跟我一起骑马。”
陈十八脸不红气不喘:“无妨,我不累。”
卫姜忧心得很:“这雾白花花的看不清,天色又晚了,要是找不到投宿的地方,咱俩至少找一个挡雨的地方休息。”
她说得有道理,陈十八思虑片刻,翻身上马。
运气不错,在天色黑尽之前,两人找到了一处颓圮的土屋。
土屋虽然破败,至少可以防风。
陈十八将马拴好,然后生了一丛火,取出包袱里的干粮递给卫姜。
篝火燃烧,发出“哔啵”的声音,卫姜静静地啃着干粮。
他有些愧疚,之前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他习惯了听师父的话,今日考虑很不周到,要卫姜同他一起在野外挨冻。
“姑娘受累了。”他低声道。
卫姜眼里跳动着火焰,她的脸在火光下呈现出温暖的色彩:“没有啊,我挺开心的。”
她的神情如此平静的,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姑娘,陈十八第一次有了想要刨根问底的冲动。
“姑娘不喜欢南华宗?”
陈十八自然看得出来她一直在躲避南华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不像叛逆的人,也不是年少无知,出来闯荡江湖。
为何要离开宗门呢?
卫姜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还行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
这个时候,聪明的人该止住问题,可能是今夜的北风没有那么萧瑟,陈十八脑袋一抽,继续问了下一句:“为何?”
卫姜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她安静地看向他。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陈十八有些心慌:“我僭越了……姑娘见谅。”
她摆摆手:“没有。”
四周很静,连那匹新买的马儿都没有打响鼻,吃了枯草以后,在树旁站着睡着了。
陈十八背对着卫姜整理行囊,他准备拿水给她喝。
卫姜突然问道:“如果把你关在一个特别大的笼子里,用最宝贵的东西供奉你,你的亲朋都在身边,你会开心吗?”
她的语气幽深。
像夜色中忽然炸开的一团烟花,荒野上燃烧的一抹野火,带着冷清,连冬夜的风都掺杂着血的味道。
宗门对她而言,是笼子吗?
陈十八回头,怔怔地望着她。
几乎在下一刻,他明白了,她也有不可明说的难处。
他张了张嘴,想问她要不要离开,可是最终还是保持安静。
南华宗于她而言,是束缚,更是离不开的地方。
而他,也没有办法真的带她离开。
卫姜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将心事说出来,或许是因为陈十八之前对她说了自己的仇,她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事;或许是因为这些困惑在心里憋了太久,想找一个发泄的地方。
总之,在这个宁静的冬夜里,两人隔着火堆相望,眼神都那么寂寞,为多年后的一个恍惚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