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裴斯晗把话说完,他父皇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老三老四张皇失措:“不……不是,我……”
贵妃娘娘花容失色,辩解道:“陛下,阿晓和阿晔平日里对皇后娘娘最是尊敬的,向来友爱孝悌,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呢?是不是二殿下误会了什么……”
裴斯晗没有出声,任凭她表演。
父皇是个眼明心亮的人,不是那种枕边人随便吹吹枕边风就被说动的昏君。再者,他的“枕边风”也不是贵妃,母后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岂是其他女人可以相提并论的?用不着他多嘴,父皇自会有评断。
果不其然,父皇直接出言打断了贵妃:“住嘴!”
自己几个儿子的性格,他还能不清楚?平日里都看在了眼里。阿晗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性格,一向从容早熟,什么事情都淡然处之。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皇后所以对阿晗另眼相待,却不知道里头还有一层原因,是欣赏这个儿子的为人处世。
如果不是阿晔和阿晓真得惹怒阿晗了,他不可能对弟弟们下重手的。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原本一直被他和皇后有意压着,即便没有到隐瞒的地步,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宫里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拿出来大肆宣扬,敢对阿晗指指点点,现在怎么又有这么多人开始评判了?
谁给他们的胆子?
天子一怒之下,罚了三皇子和四皇子禁足,又以“管教无方”的罪名,褫夺了贵妃协理后宫的权力。还派人去四下探听,处置了好一批背后里嚼舌根的宫人。
裴斯晗并没有感到高兴,也没有什么惶恐,和以前一样泰然自若。
只是离开永济殿回去的路上,又和一个他现在并不想看到的人碰面了。
“见过贤妃娘娘。”
听到宫人们的行礼声,他浑身一颤,再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温柔道:“免礼。”
“是。”
“听说你们司的素瑶手最巧,会织双面孔雀锦?”
“正是,娘娘是想给六殿下准备新衣吗……”
“不错,虽然有了月例,但到底款式有些寻常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穿些颜色鲜亮,款式时兴的更好。对了,你到时候派人把花样子送过来,本宫亲自给他挑……”
“娘娘放心,奴婢都记下了。”
鬼使神差的,他蹲在了树丛的后面,双脚像是被什么给黏住了似的,动弹不得。明明只是最寻常的对话,对他而言却像是有了魔力,吸引着他继续听下去。
原来,这才是他的亲娘吗?
听宫女们所说,自己一出生就被母后抱来了,当时还是贵人的贤妃很是不愿意,日日以泪洗面……想想也是,十月怀胎何等艰辛,鬼门关里踏进去半只脚生下来的孩儿,如何能轻易割舍呢?
隔着十几年的时光,他仿佛感同身受了这份迟来的痛彻心扉,体会到了当时那女子的痛苦。
可是在他的印象里,他们仅有的几次会面,都是逢年过节皇室的聚会里,她冷淡地瞥过来一眼,又匆匆转开,比对待陌生人还要疏离。
而现在对待六弟的她……
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话,她也会这么对待自己吗?
这个念头一从脑海里出现,裴斯晗便深深地自责起来,在心里把自己一顿痛骂。
你都在想什么?
难道母后这么多年对你不好吗!
难道贤妃这么多年对你还有任何期待吗?
你现在已经是母后的儿子了,即便知道了那个真相,也应该当作一切都不知道,继续冷漠疏离地和贤妃做陌路人。只有这样,才不会伤母后的信,失父皇的望,也不会让有了六弟之后好不容易从当年的阴霾里走出来的贤妃,又想到这段痛苦至极的过往……
只是,一想到宫女们说的话,心头又涌上了恐慌。
“要我说啊,别人的抱来再怎么养,也还是不如自己亲生的!”
“我还是继续祈求老天开眼,让娘娘得孕有子吧!”
他知道,母后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不断地让太医为自己调理,好亲自怀胎生子。不然也不会有华宣。
华宣出生之后,父皇母后自然是对她无比疼爱的,但只鳞片爪中偶尔露出来的失望,还是没有被他错过。
一开始他不太明白,还以为是母后想给自己一个弟弟,现在才懂得真正的原因。
他到底不是亲生的。
如果哪一天,母后真得生下了弟弟,他又何去何从呢?
就在裴斯晗沉思的时候,贤妃已经结束了和宫人的对话,转身打算离开,便和这偷听的孩子,打了个照面。
那一瞬间,裴斯晗明显看到她愣怔住了,但是随即,脸上温柔的笑意便冷凝下来。
“见过……贤母妃。”他行礼道。
以前他都是称呼“贤妃娘娘”的,毕竟在他看来,除了母后以外的其他女人,并不值得他称呼一声“母亲”,可是今天竟然鬼使神差地,和其他兄弟们一样,喊了一声“母妃”。
他在希冀什么呢?希冀她露出一丁点动容的神色吗?对他流露出面对六弟时同样的属于母亲的温情吗?
只是,贤妃不过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仿佛对他避之不迭。
裴斯晗茫然地顿在原地,后知后觉自己这一番行为到底多么得不妥,脆弱,幼稚,根本不是往日的他会做出来的。
他在抱着什么可笑的念头呢?
于是把那点不安和仓惶又深埋心底,转身往母后的宫里走去。
这几天的事情,母后全都看在了眼里,也知道他和三弟四弟的龃龉,以及父皇的处置。当天用完晚饭之后,她突然开口让他陪着她走走。
裴斯晗心里一动,点了点头,搀扶着母后走在廊下。
“你刚到本宫怀里的时候,还只有这么小一团,眼睛都不会睁开。”
半晌,是母后最先开了口,直入话题,毫无遮掩。
“当时的我看着你,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