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裴斯晗想,不属于他的东西,老天终究还是要收走的。
多么得卑劣啊,这样对父皇母后而言都是极大的好事的事情,他却没办法真心得为他们高兴。
打从心底里感到恐惧,甚至生出了不该有的阴暗期盼:希望母后生的是个妹妹。
如果母后有了亲生的儿子,他这个养子是不是就没有用处了?
不,不,这么多年的陪伴养护,母后不会这么对他的……
裴斯晗表面上做出了身为人子和兄长该做的一切,上下打点嘱托好好照顾母后,又主动接过了这段时间照顾华宣的任务。对于父皇交代给他的公务,先生交代的功课,也都一如既往得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父皇对此十分满意赞许。
只是他从御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便又看到了老三老四带着深意的目光。
这一次两个人学乖了,没有口出恶言,只是一切想说的话,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神里了。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二哥,我们等着看你的好戏呢。
真是荒谬,裴斯晗心想,为什么这些人就这么笃定,一个还在娘胎里的肉团,能够轻易地抢走属于他的这十几年来的东西呢?
可是当夜,他还是忍不住,让太监给自己端上了两瓶酒,对着月色借酒浇愁,仿佛酒液穿肠,才能浇灭他所有的阴霾。
酒入愁肠愁更愁。
月上中天,夜越来越深,裴斯晗抱着酒瓶子已经开始东倒西歪,醉得不轻。
“殿下……”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凑上来,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他不耐烦地挥手赶走。
“滚!”一向还算和气的裴斯晗,难得露出了一丝戾气,伸出手把太监推开。
下一瞬,却觉得自己那只手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住了。
裴斯晗抬起朦胧的醉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唇红齿白嫩生生的小脸。
“你……你怎么来了?”
宁王叔难得回京,这小破孩不是回王府陪他爹去了吗?御书房特意给他准了假,让世子和王爷好生团聚呢。
“不许我来吗?”十岁的小世子已经比几年前高了不少,脸上的圆润还没有完全褪去,有些艰难地坐到了醉鬼堂兄的旁边,“背着我喝好酒?”
“……”裴斯晗嗤笑一声,忍不住给了这小子额头一记板栗,“屁大点小孩,还要喝酒?”
让父皇知道了,不得给他一顿海揍?
“你不开心,可以跟我一起去跑马射箭,没必要一下子喝这么多。”裴彦钧人小鬼大道,“对身体不好,吃醉了还容易被坏人抓住把柄。”
裴斯晗望向他,小堂弟的眼神清澈如水,明明还这么小,却好像什么都明白。
“你知道什么?”裴斯晗轻声道,“我看是你自己又想出去玩了,撺掇我带你疯去呢。”
嘴这么硬,心头却是又酸又软,让他喉头哽咽。
这宫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都在一直盯着他的错处,天天盼着他行动有差,好把他拉下马来,打下十八层地狱。
唯独这个小不点,真正没什么私心地关心他本人。
……就算只是看在自己能带着他出去跑马疯玩的份上,才这么关心他,他也挺高兴的。
“好。”裴斯晗打起精神来,蓦然笑了,把酒瓶子一推,把小世子的头薅得东倒西歪,“明天二哥带你跑马去!”
小世子的眼神哀怨地扫过了那些酒瓶,似乎在控诉他不给自己留一点尝尝。
不多时,裴斯晗说到做到,还真把宁王叔的宝贝疙瘩,拐到了郧山校场。小世子袭承了亲爹的好天赋,年纪比他小一倍,骑术却不比他差多少,策马扬鞭,意气风发。
裴斯晗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带孩子玩,小觑了他,没多久就被堂弟远远甩开,便连忙端正了态度,全神贯注,拿出浑身解数,和裴彦钧比马起来。
风声呼啸而过,这样的狂奔之下,心剧烈鼓动着,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裴斯晗的脸上绽放出来真心实意的笑容。
阿钧说得没错。
跑马,确实比喝酒更能舒心发泄,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二人足足跑了快两个时辰,彻底没了力气,几乎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直接躺倒在草地上。
侍卫们跑过来查看,被裴斯晗打发走了,便牵着两位爷的马离开,侍立在远处,让他们自行说话。
“你小子,可以啊!”裴斯晗碰了碰他的胳膊。
“哼,那是当然。”小世子无不得意地扬了扬眉头,眉宇间都是志得意满,“我的骑术,那可是父王亲自教的,大哥都比不过我。”
裴斯晗甘拜下风,把弟弟夸了又夸。
不多时,两人都累了,便默契地住了口,悠闲自在地躺着,安静遥望天空白云。
小世子吐出来嘴里一根草茎,偏过头来看他:“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裴斯晗也偏过头来,把他毛一薅,“你知道得倒是不少。”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裴彦钧把头发重新理好,淡淡道,“我母妃去世,父王重新续娶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害怕呢。”
“……”裴斯晗内心一动。
宁王叔的家里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说起来,阿钧的遭遇比自己的苦得多了。可是他却好像总是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似乎受尽了天底下的宠爱,没有需要惧怕的东西,想要的东西,生来就有人送到他的面前。
可是,现实真得是这样的吗?
身为皇子,身为父皇最看重的当作储君培养的儿子,裴斯晗当然明白,“宁王世子”这个身份的另外一重含义——皇家质子。
裴彦钧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大哥被宁王器重,带在身边教养堆战功,一个二哥的生母,是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的容氏,家世强大,还有个弟弟,和他一样是嫡子。
父皇连这个身为质子的稚童都不放心,还要押到御书房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