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晗知道他病了，却不知道这病对他的身体影响到这种地步。
说一句阴暗的，再一次重逢的时候，他心里固然高兴，也不免警惕。
“宁王府，必削。”
“阿晗，这么多年以来，你宁王叔站得够高了，也够累了。”
父皇虽然日渐沉疴，眼神却一如既往得锐利，在他面前斩钉截铁道。
裴斯晗难道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他不会傻乎乎地以为，裴彦钧年幼的时候开始就在宫里，真得单纯只是因为父皇要给他找一个玩伴。
“父皇放心，儿臣都明白。”那时候的他冷静道，“不会因为私情而心慈手软。”
这一切，裴彦钧就不知道吗？真得全心全意只把他当作疼他的“二哥”吗？
自然不是，那重逢的时候，他称呼他的第一句，就不会是“太子殿下”了。
不动声色的试探交锋，从第一面的时候就开始了，藏在了所有浓情蜜意之下。
裴斯晗也想知道，这个病到底是真得这么严重，还是宁王府为了麻痹他们而做出的表象。为此他送给了裴彦钧这个大礼。
如果是假病，裴彦钧可以选择向自己坦诚效忠，从此做他的好用的一把刀；也可以选择继续隐瞒，却要压抑他的理想斗志，做无所事事的闲人，南衙在手而不能作为，对他来说一定很痛苦吧——这是他对他的背叛欺骗的惩罚。
而裴斯晗最不想看到的那一种可能，却铺陈在眼前了。
裴彦钧是真得病得很严重，连最引以为傲的骑术，也如此孱弱，没法坚持很久。
多么痛惜。
一只胸有大志的雏鹰，没来得及展开翅膀翱翔，就被折断了羽翼，从此只能在这华贵的笼子里，伪装成所有人喜闻乐见的模样。
裴斯晗看着他，心里蓦然一痛。
“阿钧，会好的……会好的。”
裴彦钧定定地望着他:“太子殿下，二哥，那你内心深处，是真得希望我彻底好起来吗？如果真得有那天，我可以无所顾忌地告诉你吗？”
裴斯晗的呼吸一滞。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身为废人的裴彦钧，才是完美的质子，可以让他毫无后虑地疼宠；而如果是一个合格的，威胁满满的宁王继承人——那时候的自己，真得会高兴吗？
还是会失望？
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裴彦钧突然笑了:“算了……是我唐突了，不该说这种蠢话。二哥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吧。”
言罢，便转身离开了。
裴斯晗愣怔在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很久。
最后发现，自己只能继续可鄙地装傻下去。身在皇家，这似乎是他们天生的本领，是刻在本能里的生存之道。
作为补偿，无数人的珍财奇宝，流水一般地流进了裴彦钧的小私库里。仿佛这样就能平息他心里的某种隐秘的愧疚一般。
不多时，父皇有心想去皇家行宫避暑，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愈发衰弱了，实在耐不得暑热，另一方面，也是想再回到这个和母后当年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多少机会再去那里了。
裴彦钧作为南衙禁军总督，自然也一起随行，这是他接手南衙以来的第一件大任务，十分看重。光是研究人手部署，就熬了好几个夜，眼睛都熬红了，裴斯晗便留下来陪他一起完善。
“紧张吗？”
“当然是紧张的。”裴彦钧外人面前桀骜不驯，在他面前还是忍不住抱怨，像小时候那样，语气微微依赖。
“别怕，除了南衙以外，还有北衙呢。”裴斯晗笑道，“父皇也知道你这个孩子是新官上任，肯定会找人给你兜底的。”
事关他自己和储君的安危，父皇肯定会安排另外的人手，不会只把一切都放在初出茅庐的裴彦钧头上的。
裴彦钧撇了撇嘴:“输给北衙那群孙子，我更生气了……不行，我再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裴斯晗:“……”
自从裴彦钧接手南衙之后，一开始南衙的那群人并不信服他。结果这个小子却在短短数月之内，就让这些人的态度彻底转变。
这还是因为北衙。
南北衙不和已久，偏偏官署还离得近，两帮人一点狗屁倒灶的事情就能吵起来。路上遇到了，都会下意识地比起来，谁队伍整齐，谁官服好看。
上一任的南衙总督为人十分板正，非常看不惯这些半大小子，把兴头都放在和同袍争无用的意气上面，便管束甚严，不许他们随便和北衙的人起冲突，一旦违规，就会重罚。
这倒是省了京兆尹许多麻烦，让南北衙安宁了不少，却也让南衙的小子们心里积压了不知道多少怨气。
而裴彦钧一来，不得了了。
从来只有世子爷踩在别人头顶上的份，谁敢找他不痛快，灭他的威风？一来就先是改版了南衙的衣服，嫌弃之前的土气。皇帝和太子都宠着他，自然是“好好好，都依你”。
于是南衙上上下下都跟着沾了福气，穿上了簇新的新官服，大锦靴。优美的衣服线条包裹着年轻健壮的大腿，每个人都变得玉树临风，一站出去能迷倒京城一大片的姑娘小媳妇儿。
这下子，南衙的人扬眉吐气了，每天故意从北衙的人面前走来走去，炫耀得眉飞色舞。
北衙压着这群小子那么多年，对方一朝翻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自然就忍不住生出口角，动起手来。
吵着吵着，口角竟然还上升到了裴彦钧身上。
说他无用纨绔，看着陛下厚爱才当了总督，不想着怎么好好做事，专在这些表面东西上下功夫，你们这群废物眼皮子浅，这就被轻易收买了？听说他马都骑不了多久呢！
裴彦钧连太后的侄子都能直接动手打，何况是区区北衙？才不管别人怎么想，直接带着人把对方暴揍了一顿，最后竟然让人在南衙门口一边哭一边打自己。
此事一出，南衙的人那么多年的一口恶气都出来了，浑身舒坦，在裴彦钧面前也听话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