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瓦上,伴随着雷声,两道闪电仿佛要撕裂天空。
八月的天孩子的脸,上午还晴空万里,中午就暴雨倾盆,为燥热的空气带来一丝凉意。
“阿伟,家里什么光景你清楚,你爷爷生病这几年,光靠地里刨食咱家年年都拉饥荒。你大哥二哥早该结婚了,彩礼钱没凑够一直拖着。
赵家和周家催了几次,今年再凑不够彩礼就要把姑娘嫁给别人了。
还有你三姐的嫁妆,阿民、阿治、小莉和小飞的学费。
能借钱的人家都借遍了,光借不还谁敢再借?不把玉卖了,下年的学费凑不出来。”
乔父一脸愁苦,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
乔伟听着乔父絮絮叨叨的话,还有些恍惚。
现在是一九九零年,八月二十,他刚满十八岁,落榜了,也是他人生的拐点。
前世,他在体制内工作,再有五年就能退休,可以拿五六千退休金过着悠哉的退休生活,舍身救人,人救下来了他死了。
大概是做了善事,老天爷让他重活一回弥补遗憾。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前世有什么遗憾,但能重活一次,还年轻了三十七岁,搁谁谁不高兴。
听着乔父的话,乔伟想起爷爷在世的时候总是拉着他的手说:“阿伟啊,做人不要太老实,老实人要吃大亏的。”
他问爷爷对家人也不能老实吗。
爷爷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傻孩子,就算是对家人也别总是委屈自己,有良心的人会记得你的好,没良心的不但不会感激你,反而会在背后骂你蠢。”
可惜,他没听爷爷的劝。
对亲人以诚相待,觉得自己吃点亏也没什么。
一家人,又何必斤斤计较。
到最后,他却成了他们口中的憨货。
他在体制内干了一辈子还是个小科员,碌碌无为,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就连一辈子土里刨食的父母都觉得他没出息,跟有出息的儿女去大城市生活,几年见不上一面,打电话也只是敷衍他几句。
这一切,都被爷爷说中了。
既然重生了,他想听爷爷的,换一种活法。
委屈谁也别委屈自己。
想到老爷子,乔伟鼻头发酸。
回来的时间晚了,没能见到这个世界最爱他的亲人最后一面。
“家里养的两头猪刚过一百斤,卖不起价,鸡鸭能卖的都卖了,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想让你把你爷爷留下给你的玉卖了。阿伟,妈知道你最懂事。”乔母动之以情。
乔伟:不好意思,懂事的乔伟已经死了。
见他半天不说一句话,老大乔健叹息道:“老五老六老七学习好,老师说他们考大学没问题,还有老八,总不能让他和我跟老二老三一样只上个小学吧。
阿伟,我和你二哥三姐结婚的事可以缓一缓,他们的学习不能耽误。你放心,哥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除了最小的老八乔飞,几兄妹纷纷附和表态,就差没说将来自己的孩子会把乔伟当亲爹。
乔伟挨了大半辈子的骂,被说教鄙视了大半辈子,也清楚在座各位虚伪的嘴脸。
上辈子,他们已消耗掉他全部的亲情,麻木了。
此刻看着他们表演只觉得好笑。
前世乔民复读了三年连专科都没考上,乔治和乔莉更是连高中都没考上。
他才是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能读书的,若不是高考时拉肚子拉到虚脱,就算考不起省外的大学也能考上本省的。
父母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总是给他灌输家里太穷供不起的观念,让他打工赚钱养家。
老师上门劝他再复习一年也被他们以家庭困难为由拒绝。
他在父母的眼泪下放弃了大学梦,仔细想想,与大学失之交臂,算是一个遗憾。
他这个人虽没有逆天的运气,但有贵人相助,一生平顺。
高中毕业没多久进了林业部门工作,端上了铁饭碗,旱涝保收,是村里第一个跳出农门的人。
上大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有份好工作,他没上大学就端上了铁饭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重活一回,他到底要不要弥补上大学的遗憾呢?
乔伟想了想,还是弥补一下吧。
此时他高中毕业不到两个月,实际上已经丢开书本三十七年,要捡起书本上的知识得费不少功夫。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有爷爷留给他的东西,别太奢侈够他吃用一辈子。
一年考不起就考两年三年,总能考得上。
反正他现在的时光是白得来的,他又没有大志向,摆烂好了。
况且,他多活了几十年知道未来的趋势,如果没有本事养活自己,那不如现在就去死一死。
“四哥,你就卖了吧,我们都记得你的好。”还在上初一的老七乔莉撒娇的晃着乔伟的胳膊。
乔伟连个眼缝都没给这个他从小照顾颇多的妹妹。
角落的老八乔飞嚼着炒黄豆:“四哥你太自私了,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能只顾着自己。”
乔伟看着前世十二岁就溺水而亡的乔飞,心中感慨。
娃多了资源不够分,纷争自然不断,但不管他们七人如何争如何抢。
只有他,是唯一一个被他们群攻的对象。
谁叫他老实好说话呢。
就连父母也一样,有好事习惯性的不考虑他,需要他的时候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么一想,混的确实失败。
大概前世就被他们伤透了心,此刻再见,哪怕被指着鼻子骂自私,依然无悲无喜。
在九双满是期待又势在必得的眼神下,乔伟摸出挂在胸口有婴儿手掌大的墨玉吊坠,拿在手中把玩,悠悠叹了口气:“爷爷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哪怕是饿死也不能卖。爸妈,现在还不到饿死的地步吧。”
话音刚落,不出意外的看到全家人震惊、失望又隐隐带着怨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