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一条雨廊,提着铜壶的吴姑娘迈着莲步,行至后屋处。
来到屋门前,刚欲推门的她又将手给收了回来。
屋门的一侧有一张方凳,平日不下雨的时候,吴掌柜就喜欢坐在雨廊外晒晒太阳。
如今吴掌柜染了风寒,这方凳自然是积上了一层薄灰。
吴姑娘从怀里取出一个干净的瓷杯摆到了凳上,提壶倒入滚水后,又是将铜壶摆到了脚边。
犹豫了片刻,吴姑娘反手将头上的茶簪取下,其乌黑的秀发如瀑般滑落。
润泽光亮的茶枝自她小时候起,就一直随身带在身边。
吴掌柜叮嘱她,这茶枝乃是重要之物,万万不可丢失了。
因此,吴姑娘也是一直小心翼翼地带着它,幼时发短,那就系着红绳挂在颈上,待蓄发可束之后,她就将其当作发簪戴在头上。
佩戴了那么久,她自然也是发现了这茶枝的某些小“神异”……诸如不染污尘,坚韧不折之类就是最明显的……
可茶枝能治愈风寒这一点,她是怎么也不愿相信。
好歹是从小在“茶堆”里长大的,她对茶的了解,可远比那些附庸风雅的“品茶大家”要多得多了。
如今那突然冒出来的俊先生,知道她不少的“秘密”,她也就真想尝试一下,这茶枝泡入沸水中,是否真有些异变?
做足了心理准备,吴姑娘捻这茶枝一端,将其浸入杯中,她哪对黑白相间的桃花眼,正目不斜视地盯着杯中的动静。
只是一个呼吸,浸入滚水的茶枝竟冒出一缕缕墨色……墨色一点点在水中晕染开,眨眼的功夫就将晶莹的滚水变成了墨黑色。
深吸了一口气,吴姑娘的眼中满是惊诧之色,那沁人心脾的茶香似“愿回春”,但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香掺在其中。
只是闻上一口,就让人神清气爽,让她多日来起早贪黑,照顾茶舍的疲惫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茶枝竟能泡茶,仅仅是茶香就有如此“神异”之处!
吴姑娘抽出茶枝,捧起那被“墨茶”细细端详了一番后,心底有万千疑问的她长呼出一口气。
随即伸手推开了身前的木门。
伴随着木门老旧合页的开合,略微刺耳的“吱吖”声拖长了音调渐响渐弱。
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杯“墨茶”,吴姑娘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内。
屋内的陈设简约异常,一方圆桌摆在正中,其上摆着一樽茶壶和几个茶杯,
一盏烛灯亮着微弱的暖黄光,吴姑娘走过时带起的微风,让其摇曳不定。
靠着墙的床榻之上,一位脸色苍白的老人用枕头垫着背,斜靠在床沿之上,见女儿来了,他扯出了一个微笑:“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外头不是尚在下雨吗?”
见自家亲爹一点不晓得注意保暖的样子,吴姑娘秀美微蹙,将那杯“墨茶”轻放到桌上后,快步走上前,边将老人脚边的被子塞紧边问道:“爹,你坐起来做甚,万一再受凉了怎么办。”
老人便是那吴掌柜,只见他压制着胸口传来的刺突感,强装无恙的回应道:“老躺着,身子哪儿都不对劲,还不如坐会。”
说到这,吴掌柜那许久没上用场的鼻子忽觉闻到了一丝浓郁而又熟悉的茶香。
淅溜!淅溜!
既兴奋又疑惑的吴掌柜用力吸了吸鼻子,其堵塞的鼻腔开始变得愈发通畅起来,那浓郁的茶香也是愈发清晰。
“爹,擦一下。”吴姑娘顺手从床头拿了两张微黄且粗糙的薄纸,递给了吴掌柜。
吴掌柜接过薄纸,按住鼻子用力地擤了起来。
在吴姑娘连续递了四次薄纸后,吴掌柜直觉得整个鼻腔完全通畅了,没有一点的淤塞感!
此刻,他也是能清晰的嗅到那浓郁的茶香究竟从何而来。
将身上的被子一掀,吴掌柜侧过腿,半蹬上了布履就是朝着桌边快步走去。
由于久病卧床,吴掌柜走路的身形有些晃荡。
这可把吴姑娘给急坏了,只见其忙不迭的起身,两步上前搀着吴掌柜的同时,蹙眉问道:“爹!你怎的了?”
“外头凉,快回床上去。”
吴掌柜右手一抬,示意女儿别说话,左手撤开了女儿的搀扶后,两手有些颤抖的捧向那杯冒着热气的“墨茶”。
其略显浑浊的眸子,倒映着杯中“墨光”。
盯着这杯茶,似让吴掌柜陷入了“石化”状态……“爹……”
吴姑娘轻唤一声,见自家爹爹没有反应,她正欲解释一下这杯“墨茶”的来历之际。
那陷入石化的吴掌柜一扬脖,张大了嘴,将杯中“墨茶”尽数灌入了喉口之间。
“哎!”
吴姑娘未曾想到,一杯来路不明,漆黑如墨的茶水,向来稳重的爹爹竟然问都不问,就一口喝净!
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与他抢一般!
“墨茶”入口甘甜,如一道暖流自其人中扩向四肢百骸。
吴掌柜体内的虚寒,胸前的淤塞刺痛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意犹未尽的吴掌柜用力咂吸了几下杯口,恨不能将那“墨茶”吃得一干二净。
放下茶杯,吴掌柜长呼出一口气,其虚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额间脸颊更是冒出了阵阵细密的汗珠。
眨眼的功夫,吴掌柜身上的贴身衣物都是被汗水打湿粘在了身上,涕涕溻溻的汗水甚至顺着衣摆淌到了地上!
眼看自家爹爹忽然暴汗,吴姑娘急得直跺脚::“爹爹,你怎么不问问这是何物就喝呀!”
“莫慌!”吴掌柜晃晃脑袋,双手捂脸,像洗脸似得将脸上的汗水摸去后,一脸神清气爽的应道:“去摘两斤鲜茶尖儿……顾先生来了,爹要亲自炒茶!”
顾先生!
莫非外头那俊先生,正是爹爹等了数十年的大先生?
可那模样,明明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岁!
吴姑娘一时错愕,呆愣在原地。
“快去啊!”吴掌柜催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