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噩梦是真是假,它都让刘心言不再沉浸于悲伤,反而有了更多理性去思考未来、反抗未知。
在一切发生之前,她都决定跟舅舅一家保持距离了。顶多像远房亲戚一样偶尔拜访,寒暄近况也就够了。俗话说距离产生美,有距离,有底线,应该就能避免像梦中一样低人一等,逐渐走到视如陌路、互不往来的地步。
所以首先,就得避开大包小包逃荒似的投奔开局——梦中,就因为她像找不到出路的孤女,行色匆匆神情凄惶,让舅妈表姐等人天然形成一种俯视心理,仿佛给了她多大的恩惠一样,慢慢试探她的底线,逐渐要求她做牛做马。
再想到这里,还是很怄。
刘心言在倒数第二站买完包子迅速吃完,就提前把行李架上的大箱子拿了下来。
对面的杜非还惊诧,连忙站起来搭手,“我以为你也到京城呢,这是提前就下啦?”
“啊,也没有。谢谢啊。”刘心言顺口感谢,又对他抱歉地笑笑,到底没多透露什么信息。
他还热情地想把她送下车,被刘心言微笑又坚定地拒绝了。她走时听到背后唱够戏瘾的老大爷调侃,“小伙儿不行啊,找对象得提前摸底主动出击啊,哪像你似的一路都不敢跟人搭话,临了了才着急起来?”
刘心言:“……”
她没心思多想这些小插曲,趁着火车刚开动,洗手间刚被列车员打开的时候马上占领阵地。也顾不上洗手台有多脏了,只简单拿包里的草纸擦了擦就把箱子摊开在上面。
离开前想着去京城安顿妈妈的骨灰顺便找出路,省城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所以把四季的衣服、几双鞋、帽子背包、日用品等等塞满了整个大行李箱。当然,里面顺便装了妈妈的几样小物作为纪念品,其他都留在家里了。
说起来,纪念品里有本1969年的日记本。之所以选它,因为那是妈妈笔下最年轻快乐的一年。虽然知青生涯清苦贫乏,但她拥有爱情、结了婚怀了孕,对未来充满希望,完全没有被生活搓摩过。然而在梦里,这本日记却是表姐飞升的捷径,成为她飞黄腾达的踏脚石。
刘心言轻笑一声,那捷径自己用不上,还是让它压箱底吧。快乐的妈妈在她心里就够了。
她准备今天见过舅舅、安顿好妈妈后,顶多在他家留宿两天意思下,所以从箱子里拿出换洗衣物和日用品装进随身背包。又把带给舅舅家的伴手礼——有人探妈妈病时送的外国巧克力和咖啡塞回了行李箱。
这才离开洗手间,站在车门处,一边思考着后续计划一边等待终点。
从郊区进城区,沿着火车道也能看到四处建设的大工地。高楼大厦挺拔而起,道路两旁尘土飞扬,车辆行人匆匆忙忙……蔚蓝天空为它们笼罩一层光。一切都很陌生,却与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种感觉让刘心言原本的孤独迷茫,噩梦留下的厌恶不忿统统散去,心底最初的野心、畅想,随着进京的脚步一点一点冒出来,逐渐充盈到整个躯干,让她兴奋到指尖发麻。
刘心言摸着背包底层坚硬的盒子想,“妈妈,你回家了,看到了吗?我会一直在这里,让你知道我没选错。”
是的,她觉得跟一成不变又人心涣散的农科所相比,如这样的大都市才是她梦想的地方,老城破古除旧重获新生,东西方文化在这里交汇碰撞,一切都散发着激情勃发的味道,连空气里都是自由与活力。
何况还是妈妈长大的地方。
她也不会再让谁拖后腿了,一如自己开始所梦想的那样——就算是梦里,只要没有被打压被陷害,她也已经站在行业高处,俯瞰整个奋斗人生了不是吗?
××
火车进入京城站,刚刚早上八点,站台钟楼敲响东方红。
今天需要把妈妈安葬。虽然习俗不允许外嫁女葬回娘家,但新社会了,舅舅到底是同意了妈妈的遗愿,只是一切从简不希望骨灰在家里过夜。刘心言倒也能够理解。所以舅舅会和家人一起来接她,然后直接去墓园。
不过照梦里的说法,刘心言出站后找不到人,又打电话到他单位询问才知道对方一家刚刚出发,需要她再等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够她办很多事了。
刘心言跟随大军出站后迅速绕过接站人群,直奔不远处的行李寄存点,花五块钱把大箱子寄存两天。
接下来无论做什么,都能轻装上阵了!
活动活动肩颈手臂,刘心言走出车站,环视一圈幼年曾跟妈妈到过的站前广场,深吸一口气——“咳咳!”北方特有的干燥的尘土气息冲进鼻腔,阻住了她的脚步,瞬间就被游荡的人群抓住机会,纷纷开口:
“哎住宿了住宿了啊!单间儿有热水!大妹子,到我家住吧?”
“西单海淀公主坟儿拼车了啊!面的拉客马上就走啊!姑娘走不走?”
“姑娘面的太贵,要不要摩托车带你?胡同小道都方便!”
“……”
好家伙,火车站这吆喝揽客的无处不在啊,她还以为没行李了就不被人围了呢!刘心言暗暗翻个白眼,双手护好自己的东西,一边疾行着一边拒绝,开口就往京城味儿靠:
“我本地的!自己个儿认路!”
正经做生意的也不会逮住没羊毛的硬薅,见她没意向也就算了,只是还有两个看穿真相想浑水摸鱼的人锲而不舍。刘心言皱眉正要斥责,正好看见火车上对座的男人。
没等她多想,杜非也已经看见她,脸上像绽开一朵花般迎了上来:“又见面了,你存行李啊?”
刘心言脸色放缓冲他点点头,余光中看到那两个人终于离开,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开口道:“是的。你又帮我一次,谢谢了。”
“哎?”杜非一头雾水,刘心言示意一下旁边他才反应过来,“嗨呀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不是我说,京城站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越来越多了,单身姑娘是得小心点儿。您往哪儿走我送你去车站吧。”
经过那场噩梦,刘心言下意识产生一种独善其身的警惕心理,对任何人都不敢轻易相信——就连名为亲人的都不可信呢。再说,他手里还有两个硕大的编织袋,光瞧着就挺重。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