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玄清观中,殿内的烛火仍在燃烧,正照亮着神像的脸,神像后是被烛火映照出的颤颤巍巍的影子。
而殿外的庭院里只有冷淡的月光散落,月光下,树枝殿宇的影子同少年的影子交错重合。夜晚越深,光越明亮,阴影也越漆黑。
安灵试图看清少年的脸,对上了一双浅褐色的瞳,然后那张模糊的面孔就随着她的昏迷,而陷入黑暗。
沈白榆看到脖子上佩戴的佩玉诡异地颤动起来——两个大小一样的长方体玉石,被红、蓝、白、黄四种颜色的编绳串连在一起,玉石通体都刻着朱砂红的纂体字:“正月刚卯既央,灵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帝令祝融,以教夔龙,庶疫刚瘅,莫我敢当。疾日严卯,帝令夔化,慎尔周伏,化兹灵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庶疫刚瘅,莫我敢当。”(1),字体看起来刚直楞钝,像曾被反复刻划了一遍又一遍。
随着他靠近她,字体也开始发出血红的光,然后骤然从玉石中映射成形,变成密密麻麻编织的网笼,逼近她,捕捉她,禁锢她。
梁道长曾说,这个玉佩是一件与他颇有渊源的辟邪器物,他需要自小佩戴,才能辟除不详,防止妖魔近身。
因此,眼前的女孩,便该是所谓妖魔。
她有一双深黑的眼眸,眼神因痛苦而生出犀利的恨与顽执的坚韧,但那张面容,开始崩裂,从皮囊的缝隙里喷涌出无数的虫蛹,它们像扑火的飞蛾,试图冲破身上的网,但一遍遍一次次化成绝望的灰烬。
他取下脖子上的玉佩,鬼使神差地拽开了玉佩上的彩绳,线绳断裂,同时,声响猝尔消停,那张密麻的由字符组成的网笼也瞬间消失,女孩扭曲惊悚的面孔恢复如常,但她晕厥了过去,面色是失去血色的苍白。
*
安灵手中生出悬丝,将走进房间的沈白榆束缚住,然后将他吊在墙边。
沈白榆挣扎着撕扯着脖子上紧绕的丝线,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出一丝缝隙。
“这里是道观...他们开始念经的话,我可帮不了你。”沈白榆哑着嗓子,近似窒息一般地低声说。
安灵将他放在地上,但依然用悬丝封固住他。
这悬丝状似茧丝,而茧丝该是稀薄脆弱,但笼罩捆绑在他身上的悬丝则坚硬锋锐,严丝合缝地封锁住他如同桎梏。
“念经对我们妖魔可没用。”
她拖着虚弱的身体站起身,环顾一圈房间——白色的墙,木制的地板,灰色的窗帘,房间的窗户是玻璃,玻璃窗外是木制的几何窗格,房间里设施齐全,有床、桌椅、沙发和电视,俨然一间酒店客房的样子。
时下的道观寺庙都常有旅客居住,安灵猜测眼前的人也是观里的居客。
她想起什么,攥紧手上的悬丝,将沈白榆拉扯到她的身前,质问他:“那个声响,那个网笼,是什么东西?”
沈白榆说不出来话,憋红的脸恳求地看向安灵,他这一刻才觉得有一丝懊悔,不该轻易摘下玉佩,放过眼前的妖女。
安灵松开一点他脖颈上的丝线,然后等他开口回答。
沈白榆喘着气,看向眼神狠厉的安灵,却愣住了片刻。昨夜他没能看清她的面容,现下才看清——她鼻梁高挺,一双杏眼目光炯炯,眉眼间有种飒爽的英气,同他心中所想的妖女没有一丝相同,而且她看起来同他年纪相差不大,脸上的稚气让她更加缺少了妖冶的气质,而是一种执拗的任性。
安灵因被他盯着看的眼神而显得有些无措,无措后又激起些怒气,便伸手要将他再次吊起来。
“我说——”沈白榆见状后赶忙大喊。
“是观里的法器,据说可以辟邪除妖。”沈白榆扯谎道。
“法器?”安灵问,然后嗤笑道:“这玄清观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说实话——”安灵逼视他,“不然我可不介意在道观杀人。”
她“杀人”两个字说得轻而易举,脸上漠然的神色,让她与沈白榆所想象的妖女接近了几分。
“你就没想过,我昨天可以不停手。”沈白榆说。
安灵皱了皱眉,“所以,果然与你有关。”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沈白榆的语气戏谑了起来。
安灵忍住怒火,问他:“为什么?”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妖魔一定要被赶尽杀绝,就像丛林里的动物,土壤里的昆虫,妖魔不过是存于世上的生灵,同人,同其他生物有什么区别?”沈白榆又说,“可能除了,你们有能威胁人界的妖魔法术。”
“妖杀了人才会堕魔。”安灵说。
沈白榆愣了愣,他不是为这句话本身惊讶,而是为安灵说话的语气,不同于她方才的威胁,她此刻的语气毫不冷漠,而是充满哀伤,和一丝他不敢确认的惊恐。
“不过是杀生。”沈白榆说,“人食肉,动物食草,都是杀生。”
安灵看向他,她这才第一次仔细观察眼前的少年,他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瞳,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道袍,和一张看似嬉皮笑脸却眼神认真的脸孔,而一头红色的短发,更显他不羁的桀骜。
“你是道士?”安灵问。
沈白榆想了想后回答:“是,也不是。”
天色亮了起来,窗前有被晨露压低的树枝,错落地交汇在瓦砖顶前,鸟雀经过鸣叫,抬眼望去,清早的观里是一片雾蒙蒙的灰。
“不过是杀生。”安灵重复他的话。
“修行人才说不出这样的话。”安灵又说,“‘戒杀生’不才该是你们的大戒吗?”
“是。”沈白榆说,“所以,如果杀了你,不也是杀生吗?”
妖魔也算是生灵?安灵冷笑了一声。
她一挥手,沈白榆瞬间闭上眼瘫坐在地,她收起悬丝,走上前,轻轻抚过他的额和他紧闭的眼——她施法去除了他的记忆,从昨夜到此刻的记忆。
*
陆雪知扶起进门后差点跌倒的安灵,“你怎么才回来?”
她见安灵气力虚弱:“你发生了什么?”
安灵没有说实话:“我近几日施法过多,看来我在北蔓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