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皆为文臣,只有我自小好武,是兄弟中的异类。”
“姜国相谦虚。”李时行摆摆手,“而且不仅如此,姜国相还心胸宽厚,我知道国相父亲姜太傅一向与许大司马政见不合,后因被排挤才辞官归乡,但姜国相似乎并不计私嫌,实属难得。”
他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冷淡,话语未免显得讥诮,但姜义也未因此而情绪波动。
“殿下,人不能恶之则不知其善。”姜义说,“当今天子继位时尚且年幼,是许家外戚步步为营,笼络人心,才保全了李氏皇权,作为大司马若是不对篡权夺位的人狠绝雷厉,如何服众,如何服天下?儒家讲仁,但又讲亲疏有别,为了皇家的仁义,就无法对世人皆仁义。”
“许大司马未免为李氏王朝太过操心了,要兼济天下,也要独善其身,不才是儒者的品质。”
“大西朝的衰落,民心可鉴,天下未平,如何独善其身。”江义愤慨道,“如今匈奴表面臣服乱于内斗,但仍虎视眈眈不可轻视,且天下仍旧不安,民间贫富阶级对立,地主富商比王侯皇室还要奢靡,而穷人为求生计被迫卖身为奴为隶,近年灾害频频,路有冻死人,甚至人吃人....”
“姜国相,是要说‘天人感应’,天下大乱是因为我李氏皇权不再是天之所命了吗?”
“殿下——”姜义因李时行的直言而讶异。
沉默半晌后他又说:“许大司马是儒学大家,品行严谨,受民爱戴,他是所有儒学者的理想,是可以实现孔圣人儒学齐家治天下救天下的人。”姜义说,“我等忠君天下,许大司马也仍是大西朝的臣民。”
李时行看向姜义,语气莫测:“我不知道,姜国相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当真赤子之心。”
*
“你听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李时行问走进书阁的陆雪知。
陆雪知以为自己没有漏出马脚,这下被点破显得有些慌乱。
“佩弦因为是你,才没有阻拦,否则刚才不会有人能近身听雪阁。”
李时行看着她慌张的表情,笑起来:“你这胆子当真变小了。”
陆雪知跽坐在李时行面前,沉吟不语。
李时行极有耐心,也不追问她。
陆雪知试探地问:“殿下说,我该有自己的见解。”
李时行点头。
“从我听来,这许大司马也并非一无是处,虽不像世人所传颂那般仿若圣人降世,但依然为西朝鞠躬尽瘁。如今天下灾害与贫苦,也皆为事实,姜国相也好,许大司马也好,也都是想为天下民生做事。”
“没错。”李时行说。
陆雪知见李时行答得干脆,便有些不解。
“那我又有疑惑,不知道,殿下痛恨许大司马是因为其对西朝皇权的觊觎,还是看破他虚伪做派的假仁假义?殿下曾讥讽董夫子说,儒家本来就认同贤能者当王,何必拘泥于李氏天下,所以若他真心为民为天下,就算有狼子野心,又如何?”
“雪知,这也是我,日日夜夜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李时行又说:“这天下的皇帝换个姓就能安定了吗?假仁假义的野心家,真的可以救国吗?我也没有答案。但对我来说,这家国天下,我唯一所能尽力保护的,只有家,天下宏大,我无能为力,我只想,也只能,让我北岳王府上下得以善终。”
为他所能为,竭尽全力。但这所能为,可能也终被天下动荡所裹挟。
陆雪知知道,这一问题没有解答,她学识浅薄,读的书越多越觉得浅薄,越对这世上的一切产生困惑。
“雪知,下雪了。”李时行突然说。
她闻言望向打开的窗子外。
徐徐落下的白,弥漫空中,静默无声地覆在万物之上。风吹佛过,便从静止的地面上扬起白色的雪沫,如尘如雾,起起落落。
“殿下——”她喊道。
李时行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向她。
“不论世间如何风云万变,雪知都会一直在殿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