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下更多的,是隐士幽人,也许只有这些人才真正能欣赏桂花。
曾几《岩桂》中点明了原因:粟玉黏枝细,青云剪叶齐。团团岩下桂,表表木中犀。江树风萧瑟,园花气惨凄。浓薰不如此,何以慰幽栖。
幽栖的幽人,看来还是耐不住寂寞。特别是在感叹春去秋来时光易逝的时候,怎么也得在桂花树下,不然,憔悴离骚人到哪里去咏叹呢,可能会失踪的(不见离骚人)。梅尧臣《临轩桂》:山盈无恶木,但有绿桂丛。幽芳尚未歇,飞鸟衔残红。不见离骚人,憔悴吟秋风。离骚人,在秋风中呻吟,这愁绪如何化解,恰好此处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有绿桂丛、桂花香。
王维最提倡要加强桂树下的沉思活动,要到现在那就是高级“团建”或“拓展”的课程。高级“拓展”培训班,请到王维老师带学员,来一个桂树下的课程,再加上辋川别墅的食宿,一天下来得不老少费用吧。《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过去常常说“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这两句极其妙,是“夜静春山空”的绝佳解释,是“静”的极致描摹。四十年后再体味这首《鸟鸣涧》,感觉“人闲桂花落”,才是这首诗的灵魂呢,是在咂摸“闲”的真味,闲而未闲、不闲,要不然怎么会失眠,怎么会静待花开,静观花落?
春夜月升之时,一个闲人竟然伫立在桂花树下,默默注视那些小小的桂花,一朵、两朵,朵朵桂花悄然离开枝头,在无声飘落。这个人伸出弹惯了古琴的手,他想要挽留什么,还是想以什么样的音符来和更匹配这亘古的寂寥。
有山鸟鸣过春涧之后,这个人依然在桂花树下伫立着,他在默默数着凋落的小花朵,在心中,也许他已拟好了古琴的调子,必然是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一类的,肯定不是下里巴人的俗世红尘调。
也许好久,也许不久,又有山鸟在春涧飞鸣而过。月华如水,薄雾如烟,他依然在桂花树下伫立,在默数凋落的小花朵,心中有否又泛起什么样的旋律呢,或仅仅如这山鸟的一声短啼。
他的心在体会春天的静、山月的明,在期待宿命里飞过的山鸟,在享受桂花的香和那一种美丽生命的凋落与永恒。
小小山月出,小小花朵落,小小溪水流,小小鸟儿飞过,竟有无眠的人在伫立在春山谷,在桂树下。
他伫立了多久呢,不是这一晚,而是一千年。不要打扰他呀,让他替我们体会着生命的那一种真吧。
月夜桂花开,这是生命的喜悦乐章在奏响,伫立吧、聆听吧。李德裕《春暮思平泉杂咏二十首·山桂》:吾爱山中树,繁英满目鲜。临风飘碎锦,映日乱非烟。影入春潭底,香凝月榭前。岂知幽独客,赖此当朱弦。
黄庭坚也深得在桂树下静思的“闲”滋味:生之喜悦,终老的宿命,别离的哀伤,人生的真谛。这首《答许觉之惠桂花椰子茶盂二首》就是王维失眠夜在桂花树下伫立一晚上的合理解释:万事相寻荣与衰,故人别来鬓成丝。欲知岁晚在何许,唯说山中有桂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