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时,笔下的画作连一半都没画完,沈唯心里估摸着还要来太明殿几回才能完成。
沈唯随着众人退出了殿外,散朝之后朝臣们三三两两结群走下台阶。
方才立在最后排的男子就走在沈唯跟前,身形如松般挺拔。
沈唯低着头,注视着阶下一顶顶黑色的乌纱帽。
“砚之,今日的事你怎么看?”
身前一个年长的大臣开口说话,此人是贺砚之的老师孟阶,也是内阁辅臣。同贺砚之一样,当年也是以进士的身份入了翰林院,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余年,有些事情不用搬到明面上来也能猜中其中一二。
“说起辽州征税一事,杨大人似乎神情有些不对,他是否……有所隐瞒?”
孟阶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你也这么认为。但……既然杨仲显都说了辽州财税已尽数缴纳,我等也不好多说什么。”
江妄此刻站在阶下停留,和同僚们打了招呼也不走。
沈唯倒是没有留意到江妄就站在那,径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饿了一上午,沈唯一心只想着吃东西,听到肚子咕咕叫起,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江妄本就挂满寒霜的脸上添上几分怒意,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了沈唯的手臂。
沈唯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得猛地抖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头,正对上江妄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眼下她好不容易得了份差事,不用继续回到街上挨饿受冻,这下可不能出了乱子。
在众人的眼里她是男子,是画师。
这大庭广众之下,怎敢暴露身份?
于是她抬手一甩,从江妄的掌中挣脱开。
“放手!”
转音丹发挥作用,出口的是一道男子的声音。
沈唯伸手将刚才微微晃歪的面具轻轻扶正。
周围的朝臣们都闻声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面上神情震惊。
传言这位江少师将近而立还尚未娶妻,是因有断袖之癖,如今这么一看,所闻非虚啊!
“你……还活着?”
江妄泛红的眸色又略微深了几分,声音微微发颤,有些低哑。
沈唯也没想到,透过这张半掩面容的面具江妄竟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看着沈唯目光闪躲,不去看他,江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朝臣们看着此情此景,脸上的神色更甚微妙。
这大庭广众,世风日下,两个男子在殿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简直是伤风败俗,不堪入目啊!
结伴而行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
在一片目光的注视下,沈唯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掰扯开。
“大人请自重!”
江妄一时难掩心中情绪。一滴泪从眼中倏然而下,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沈唯脸上的面具。可沈唯却后退半步,一瞬沉默。
她凝视着江妄,没曾想在他的脸上竟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神色。
刚才的那一滴泪使她微微愣住了。江少师平日里看着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如今这番模样,看上去倒是很是陌生,一点也不像她原来认识的那个江妄了。
于是心一软,低声道:“先生,以后我再同你解释,现下众目睽睽,不方便说。”
说完,便辞了一礼转身离开。
她突然想起,朱晟只是给了她一瓶转音丹,但没告诉她这个丹药有没有解药,什么时候失效。
过了一会儿,沈唯开口试了试转音丹的药劲有没有过去。
“咳咳!”
仍然是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声,她颓然往路边的石阶上一坐,长长叹了口气。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都快要饿扁了。
于是心一横,往平日里用膳的地方走去,大不了不搭理那些宫女便是。
刚盛了碗饭坐下,背后就响起一道声音。
“哟,沈姑娘又过来蹭饭啦?”
沈唯心想,奇怪,明明戴着面具,外表也像个身材瘦弱的男子。
怎么也能被她一眼识破?
而后她转念一想,这里除了她所有人都是一副宫女装扮,能到这里蹭饭的还能有谁?除了沈姑娘,也就只有沈姑娘的小跟班了。
转音丹的药效未过,沈唯不敢开口接话,便不作理会。
但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这里的人突然变热情好客起来,身下的椅子还没被屁股坐热便有两个宫女打了饭菜要过来与沈唯一起用膳。
一个宫女好奇地打量着她,忍不住问:“沈姑娘,你今日这是什么装扮,看着怪特别的哦。”
“你那脸上的面具能不能拆下来给我们看看?”
沈唯整个人仿佛被钉在椅子上,挪不开身。
她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将面具摘了下来递给那个宫女。
宫女仔细端详着面具,不禁惊呼:“这是纯银锻造的面具,还镶着宝石!”
沈唯天天过来蹭饭,宫女们早已见怪不怪,听闻沈姑娘与那些个太子伴读们住在一块,只当是她是哪家的穷酸小姐。
见她与其他宫女们一同吃着粗茶淡饭,便不仅不拿她当成哪家的贵女小姐看,而且见人来的时候还忍不住嘲讽几句。
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些,久而久之,那些挖苦嘲讽她的人便也觉得自讨没趣便不再说了。
沈唯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吃饭。
吃完后,一伸手就将宫女手中的面具拿了回来。
宫女见沈唯像个哑巴似的,生气地低声道:“你看她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不过一张银子做的面具罢了。哼!到底是个破落户。”
沈唯回到了抬雨阁中,见银竹正在收拾什么东西,便开口问道:“这些是?”
一道粗犷浑厚的男声响起,银竹面色一怔,还以为是哪里的登徒子闯进来,被吓得整个身子猛地震一下。
“姑娘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