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冬雨,院中那颗参天梧桐再无枯叶,近日悄然绽放的菊花也有了枯萎之姿,零星几枚花瓣坠落在小水滩里,被风雨侵蚀出一道道残败的折痕来,入眼一团萧条。
一不留神,冬天就到了。
室内又传来一阵咳嗽声,紫霜赶紧进屋。
沈萱斜靠在榻上,浅紫色对襟夹袄,身盖锦被,以手掩唇轻咳,水润的眸泛着一层雾气,莹白的脸颊因喘咳染上一层薄红。
紫霜上前替她顺着后背,半刻,喉咙里那股蚂蚁啃噬般的痒意,方才止住。
前几日骤然降温,她没盖好被子染了风寒,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了好几日,仍没好利索,每次咳起来都撕心裂肺的,震得腹部都是疼的。
一旁陈嬷嬷心疼不已,沏了杯蜜蜂水,端到了沈萱跟前:“小姐快润润嗓子。”
沈萱接过,饮了一口,舌尖顿时被甜滋滋的味道包裹,不由弯了下眉眼:“还是这东西好。”
“蜂蜜水虽能止咳润肺,也不宜多喝,小姐还是得乖乖喝药才行。”陈嬷嬷转身去端药,“明儿之前若能好利索,后日小姐还能随大夫人一起去参加宴会。”
嬷嬷口中的宴会,是安国公夫人举办的赏花宴,名头上是为赏花,可背地里人人都知道,是一场相亲宴。
安国公夫人的掌上明珠方及笄,亲事尚未定下,安国公夫人邀了不少京城的年轻儿郎前去,必然是想从中替女儿相个好夫君。
沈萱对宴会不感兴趣,闻到那药味儿,忍不住又饮了一口,“每回咳嗽都得耗上好几日,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陈嬷嬷夺了她的蜂蜜水,把手上的药碗递给了她,安抚道,“还有两日呢,小姐的身子兴许就好了。”
想起适才经过前院时从小主子们那听来的消息,陈嬷嬷凑近细声道,“小姐不知,这回的赏花宴非一般,听说安国公夫人邀了不少贵人,连宫里几个皇子都受邀了。”许是这话还不足以让人震惊,又道,“睿王小姐知道吧?那等子难请的人,都接了帖子......”
果然,偎在床上的姑娘神色一动,“睿王?”
“可不是,也不知道国公夫人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把他给邀请到了,京城世家贵族办了这些年的宴会,哪回请动人了?”
沈萱倒也不意外,安国公夫人同长公主交好,睿王总归要给个面子。
还没回过神呢,又听陈嬷嬷道,“不过也是白费功夫,睿王受了伤,八成也去不了。”话又绕了回来,“他去不了,小姐能去,万一在宴会上相中了哪家如意郎君,说不定年内便能订上亲事。”
后面的话沈萱一句都没听进去,神色愣愣地问,“受伤?不是自来都是他让旁人受伤的份,怎地自己还伤到了呢?伤哪儿了。”
睿王乃长公主之子,整个京城没人不知道他的大名,他十八岁就上了战场,是大魏开国后,唯一一个凭借军功,被封为亲王的皇亲国戚,战事平息后,被皇上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
他刀下亡魂无数,大皇子的圈禁,二皇子的自缢,定国公府的倒台皆有他的身影。因为皇上宠信他,他手中的权力,甚至有凌驾于首辅之上的趋势。他若圆滑一些还好,偏偏油盐不进,但凡被他揪住错误,一进诏狱,就是不死,也能蜕下一层皮,大臣们人人自危。
这样的人,谁能伤得了。
听她忙不迭问了一长串,陈嬷嬷神色一诧,“贵人的事,老奴也不甚清楚,只听人提了一嘴,许是遇到了棘手的刺客,刀尖上舔血的人,什么意外没有......”见她捧着碗半天都没往嘴里送,又催道,“药凉了,小姐赶紧喝。”
陈嬷嬷不过是她房里的下人,知道的事,也是从主子嘴里听来的。
见问不出什么来了,沈萱捧着碗仰头一口喝完,赶紧打发了陈嬷嬷。
人一走,紫霜立马凑了过来,面色担忧地看了一眼沈萱,压低了声音问,“小姐,王爷怎么会受伤呢。”
她怎么知道。
心神有些不灵,一碗药下去,这会子突然精神了,也不知道陈嬷嬷听来的消息可不可靠,抬头吩咐紫霜,“你去打听一下。”
沈萱这两日尽躺在了床上,才没听到消息,睿王受伤的事,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也不难打听。
前段时日,睿王奉皇上之命,去湖广查一桩贪污案,回京途中,接连遇上了两拨刺杀,听说中了一箭,因箭上淬了毒,至今昏迷不醒。
如今整个睿王府,犹如铜墙铁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紫霜打探完消息,匆匆回了府。
得知睿王当真重伤后,沈萱再也无法平静,一时坐立不安,从床上起来,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圈。
紫霜见她如此,宽慰道:“奴婢听说,陛下已派了太医过去,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尽快醒来,小姐不必忧心。”
关于沈萱心头的这一桩秘密,只有紫霜一人知道。
小姐十岁那年,刁奴背主,险些被拐子带去江南,被表少爷送回来后,白嫩的小脸上便多了丝惶恐之色,一句话也不说,夜里总紧紧抱着被子,梦呓时嘴里常常呢喃着,“哥哥。”
软软的一声,含着依赖和胆怯,听得人心头揪成一团。
紫霜一直以为她口中的哥哥是表少爷,直到一日,偶然撞见她们小姐的画。画上是一位目若朗星的俊美少年。
这样惊艳的人物,只瞧一眼,就难以让人忘怀。紫霜碰巧见过此人,疑惑地问:“这不是昨个随军出征的世子爷吗,小姐怎地认识他?”
那是她们小姐归来后,第一次对外界有了回应,乌溜溜的眸睁得圆圆的,带着丝欣喜和期盼:“世子爷?”
紫霜见她终于开口同自己说话,赶紧点头,“嗯,他是长公主之子凌钊,五岁能赋诗,六岁擅骑射,特别厉害,小姐也认识他?”
后来她才知道,当初救下小姐的人并非表少爷,而是凌钊。
自古英雄救美,最能俘获人心,小姐似乎也没能逃过世俗,心头一直念着这桩恩情,可碍于名声,不敢声张。
如今知道睿王受伤,小姐自然着急。
眼巴巴地在屋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