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入野馆，梁小兵立时便能确认此塔楼与长田城主府绝非同一处地方。
野馆第一层入门，里屋墙上梁上的木雕、彩绘、琉璃瓦极为扎眼。右手侧则有一座楼梯，似乎通往顶楼，但耿直生怕梁小兵靠近，连拉着他往左避开，近乎贴紧了墙根向前走。
而走不多时，耿直带着梁小兵来到一扇小似狗洞的尺幅窗前。
耿直二话不说就趴下爬了进去，随后还从里面伸手招呼着梁小兵。
梁小兵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狗洞般的入口震住。梁小兵身在野馆，作为背尸人，是连羞恼的资格都不配有，只能俯下身，学着狗爬，钻了进去。
好在是钻进尺幅窗后，是能站起身了，但顶板矮窄，道路逼仄，以梁小兵的个头还是得弯着腰走路。
此处比外头是昏暗不少，不透光，仅能通过烛火照明。
道路的左右是屏风漏窗，看着空间交错。而上不见顶，前不见物，转眼一瞧又好似个绕人的迷宫。
但如此也有好处，只要有一扇烛灯亮了，就能透过隔窗，让斑驳光影落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而到了这里，耿直终于能放松讲话了：“这儿就是野馆分给背尸人的住宿，共有十八间，现在只我和老耿各占一间，你可以挑一间与我们相邻的。”
“这是住的地儿？”梁小兵一愣，随便挑了一间透过漏窗往里一看，见里头果真是一厢房，但狭窄的不成样子，只有半张硬木床榻，梁小兵大概估计，自己要躺进去，怕是得侧过身子。
“不是有十八间房吗，不能跟隔壁打通？”梁小兵并非个矫情的人，但这地方若是住人，实在窝囊，就算睡进棺材里头，好歹也是能平躺的。
“可不敢哦，咱们住这儿，是不能损毁住处分毫，否则叫三层戒律司的人知道，定得扒了咱的皮喂狗。”
“这就是郎中心心念念的野馆？还不如营寨啊。”
“你这话可错了。”耿直说道，“咱们在营寨，天天担惊受怕，若不是挨饿的厉害，谁想吃身边人的肉？可在野馆，只要你干活儿，就有饭菜吃，那可是顿顿有馒头……馒头你知道吧，你吃过一次，能香晕了你！”
“我知道，面和的嘛。”梁小兵像是了解月亮一般，也熟知这馒头为何物。
“还是你厉害。”耿直夸赞道。
梁小兵忽然疑惑问道：“你刚才说了干活，是要干什么活儿？”
耿直此时联想到馒头，又自顾自咽了咽口水，听到梁小兵问话，便随意答道：“咱背尸人还能干什么活儿，背尸呗。”
“背尸？上哪儿背尸？”
“咱也不清楚，四五天前去过一趟，光赶路都要走一天，而且死的人可多了，都躺搁屋子里头，背起来好费劲……哦，对了，那屋子建的好漂亮的，炉灶都单搁出来一个小间，外头还有好几个小院，小院里头有鸡……唉，你知道鸡是什么吧？”
“知道，黄毛的，长得像游枭，有翅膀，但只能扑腾，飞不起来。”
“嘿，真奇了，梁小兵，你咋啥都知道呢？”
耿直看向梁小兵的眼珠子里都闪着光，但梁小兵却陷入了沉思。
“出去赶路一天，到一个带院的屋里去背尸，有很多死人……”梁小兵目光一凛，问耿直道，“是有人带着你去的？”
“对，我们去了好些人，领头的就是你刚才见过的胡大人。”
“胡大人？”梁小兵一愣，随后问道，“是不是他下手杀的那满屋的人？”
耿直迷茫回道：“不知道。”
“那些死人怎么死的？”梁小兵再次问道。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梁小兵急道，“是刀砍斧凿，还是绳勒下药，你总能看出来些什么吧？”
“真不知道啊，你问这个做什么？”耿直疑惑不解道。
“耿直啊，这可是灭人满门！”梁小兵神色凝重，“根据你前面所说，我猜测那杀人全家的凶手八成便是那胡大人，你帮他毁尸灭迹，就是帮凶，这可是丧尽天良的事情！”
“咱背尸人不就该背尸吗？怎么就丧尽天良了？”而耿直却更加疑惑了。
梁小兵见他天真模样，无奈说道：“好，就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那胡大人绝对危险的很，而且我刚才瞥见披风下面，他长得是一张狐狸嘴！”
“啊？狐狸？什么？”
梁小兵烦躁的说道：“不重要，你仔细想想，你背的那些尸体，都是什么死状？”
耿直想了想，说道：“他们好像都很瘦，比我还瘦，但背起来却不轻，而且他们身子很凉，冻得我直发抖，然后脸还很黑，但不是脏了的那种黑，尤其是眼圈腮帮和太阳穴那片，黑的厉害……哦，对了，他们的脸上有白色的绒毛，很亮，像新长出来的一样。”
梁小兵听着耿直朴素的描述，却浑身发冷。
这死法实在诡异。
“眼瘸子，别跟他瞎掰扯，赶紧过来。”
廊道深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梁小兵认得这苍老的声音，只是相比较他熟悉的那个声音，似多出许多疲惫。
梁小兵暂时放下那胡大人的事儿，跟着耿直往声音源头寻去。
“老耿，你睡醒啦？”
耿直推开一扇漏窗样式的小门，见一老人正挤在其中，兴许是他过于精瘦，竟能躺平在这窄小的床榻上。
老耿向耿直伸去手，说道：“拉我起来。”
等待老耿艰难的坐起，梁小兵却是发现了，原来老耿的两条裤腿里是空的。
他的两条腿都没了。
“耿直不是说野馆有医官，能治人伤残的吗？”梁小兵奇怪问道。
老耿瞥了梁小兵一眼，说道：“眼瘸子年轻，还卖得动力，我不行了，做背尸人七八年，精力早耗尽了，医官当然不可能耗心思治我的病。”
“倒是你，挺厉害的，初做背尸人，竟就活过了大潮，养的这般肥壮，最后还能来了野馆。”老耿上下打量了梁小兵，忽然问道，“说说看，你这做了背尸人后，吃了有多少个背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