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
林慧握紧手里的茶杯，顿了很久才开口，“从我离开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一口绿茶顺着喉咙滑下，林慧垂下的眼睛有点湿润，“她很懂事，只要放学回来就会帮我干活。我出去打工后，两个弟弟每次给我打电话，基本都是要钱，小雅每个星期都给我打电话，会跟我说学校里的事，叮嘱我要好好吃饭，注意休息。每次考试她都会跟我汇报成绩，她学习很刻苦，成绩很好，她说等她上了大学就去兼职，到时候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到现在都不后悔离开家，唯一就觉得对不起小雅。她考上了重点大学，要是那年我没走，她应该能去读大学的，读了大学，未来的路一下子就亮了，她肯定能找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不用像我这么辛苦。”
林慧擦了擦泪，“我是回去听村里人说才知道，当年我跑了后，傻子家要让还彩礼，进了口袋的钱那两只蚂蟥舍不得掏出来，就打算让她嫁过去，她那会年纪不到，两家商量先办酒席，等年纪到了再去领证。”
“村里人告诉我，那两只蚂蟥怕她也跑了，就捆着她的手把她锁在房间里，她跪在地上磕头，磕得一头一脸都是血，说她不读书了，出去打工挣钱，一定把这笔钱挣回来。
“本来那两只蚂蟥是不同意的，最后是她拿头撞墙想死，他们怕最后钱没了人也没了，才去把彩礼退了。之后她就出去打工了，每个月寄钱回家，我回去那趟没能见到她，要了她的电话和地址，联系了很多次，但一直没找到人。”
“我死前也问过小雅的情况，两个老的一个骂她白眼狼，说她往家里寄够20万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一个说她死在外面了，两个小的一个说她骗了别人的钱躲起来了，另一个说前几年有同村的人带回过消息，说她生病死了。”
“那会我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有时候半夜疼醒，我会想小雅肯定是跑走了，故意不让那一窝蚂蟥找到她，她那么聪明能干，现在肯定过得很好。”
林慧顿了顿，接着开口，“我也会想，如果活着甩不掉那一窝蚂蟥，死了也好，死了能解脱，否则会被吸得骨瘦如柴，痛不欲生。”
提到妹妹，林慧满脸愧疚，握着茶盏的手不停颤抖，两行泪顺着脸颊流进茶杯里。
“当年要是我不跑，有我在前面挡着，那群蚂蟥也不会叮上小雅，她这一生是我毁的……”
白梨觉得讽刺，“把你们生下来，却不好好养育的人，喝着你们的血还嫌不够烫，吃着你们的肉还嫌不够肥。而你不过是少放了一碗血，少割了一块肉，却还愧疚没能给妹妹更多。”
“林慧，你妹妹的人生不是你毁的，你没做错。”
林慧看着白梨，定住片刻，紧接着眼泪汹涌而下。
之前她一直都是为了儿子哭，而现在的眼泪，她为自己流。
这些事，她连张生华都没说过，藏在心里太久了，没想到居然在死后能有机会说出来。
白梨轻拍拍她的肩，温柔道，“林慧啊，这一辈子，辛苦了。”
林慧点头，脸上眼泪纵横，整个人趴在石桌上，哭得不能自已。
白梨靠在一旁的椅子上，摸着趴在怀里的黑猫，闭目养神。
不知道林慧哭了多久，嚎啕声渐渐弱下去，变成低声啜泣。
“白老板，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
白梨叫住林慧，“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守着小宝？”
白梨提醒，“你这么一直跟着他，对他不好。”
阿婆说过，如果鬼怪跟在普通人身边，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人的身体会越来越差，会生病，会出意外，会被不怀好意的恶鬼盯上，活不长的。
女鬼点头，未干的泪痕又被新的眼泪冲淡，“我知道，可我没办法，我实在不放心，我已经尽量离小宝远些了……”
白梨叹了口气。“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就算守着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看林慧第一眼，白梨就知道她的执念远不够她变成恶鬼，否则找到自己的可能就是被恶鬼缠身的小宝后妈了。
林慧定定看着白梨，扑通跪下，两手扒在石桌边沿，满脸祈求地看着白梨，“白老板，你是好人，以后要是小宝有什么事，我能来找你吗？”
白梨轻叹一口气，“林慧，这种事，我能帮一次两次，不可能次次都帮得了的。”
“我知道我知道！”
女鬼着急点头，冲着白梨哐哐哐磕头，一边磕一边求，好像白梨是庙里的神仙一样，“一般小事我一定不来麻烦你，求求你了白老板，等小宝去读大学了，就什么都好了。”
“我等不到的。”
白梨微微转身，避开林慧的跪拜，“林慧，你知道为什么是我能看见你，是我能坐在这三水斋迎人送鬼吗？”
女鬼愣住，摇了摇头。
白梨端起茶盏，细细品着，淡淡开口，“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我等不到小宝上大学，因为我只能活到20岁。”
白梨转头，看着林慧，淡淡道，“今年，我18岁了。”
林慧心头一颤，汹涌而出的眼泪，差点把灰白的眼珠从眼眶里冲出来。
这次的眼泪，为小宝，也为了白梨。
林慧抿抿唇，她想安慰白梨，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憋了好一会，也不过是再说了一遍谢谢。
林慧离开，石桌上留下她用过的茶盏，里面盛满淡青色的晶莹液体。
莲心绿茶，能催鬼泪。
白梨起身，把茶盏里的东西倒进水槽，溅起的水花里隐隐藏着东西，几尾鱼轻快游弋。
白梨站在水槽旁，看涟漪圈圈散去，没犹豫太久，还是跑到巷子里追上林慧。
“你家住哪儿？”白梨问。
林慧虽然不解，但还是把地址告诉了白梨。
“明晚，我帮你入梦，见儿子。”
送走林慧，白梨转身准备回去，余光瞥到巷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