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哥程玄知便是这样的人。
哪怕继母和继兄将她视作无物,哪怕顶着被父亲责打的压力,他待自己还是如同亲生妹妹般呵护疼爱,十几年如一日。
世上,只有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疼她。
母亲死的时候她太小,早已不记得那曾经温暖怀抱,不过听人说,她生产后便缠绵病榻,想来也是没办法顾及女儿太多。
倘若得知她的死讯,程玄知又是怎样的表情呢?
“南枝你别怕,二哥去去就回!”
没等来程南枝的吭声,程玄知坐不住站起来。
隔着一扇门他都能闻到浓厚的血腥味,更不用想程南枝身上的惨况。
钥匙在忠勇侯那里,他只能日复一日为程南枝带来药物和吃食,好歹把妹妹这条小命留住。
程玄知用袖子掩下湿润的眼眶,转身就要走。
听见渐远脚步声,程南枝急忙开口喊住他,“二哥!”
“怎么了?”这一声止住程玄知的脚步,他复又窝回门下,对着门下洞口说话。
“别去了。”程南枝声线清脆,却带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沉稳。
这让本就心疼她的程玄知更加难过,眼眶又红了起来,“怎么能不去,你伤得这样重,若是没有及时用药怕是…”
程南枝下面还有一个小妹程月夕。
程月夕偶尔摔在地上,蹭破一点油皮都要哇哇大哭,直到娘亲将她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哄上一顿,再吃几颗蜜饯糖枣方能破涕为笑。
而南枝什么都没有,可他连一个安慰的眼神都无法传递。
况且女子身体若有个损伤,那是一辈子的事情。
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就说你病得很严重了,恳求几句,想来父亲不会真让你出事的。”
“别去求他了。”程南枝盯着洞外,二哥那双抵在门边的鞋子。
想来,他怕听不清自己说什么,把身子伏低,以一种极不雅姿势跟她说话。
那只左眼是程南枝的业障,她不想再让程玄知去求忠勇侯,更不想他因此受到责罚。
程玄知却只觉懊恼,吸吸鼻子:“……是我没用,救不了你。但至少……我去求求父亲……”
“二哥,”黑暗中的程南枝堵住他的话茬,“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若真想帮我,不如…”
说到这里,程玄知更趴低了些,生怕错过她说的一个字,“南枝你想要什么?”
“帮我去见一见北静公夫人。”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程南枝感觉到心中一阵畅快。
纵然身体的疼痛依旧在,可心中燎燃起的斗志让她振奋亢然。
“什、什么?”程玄知哑然。
程南枝道,“只有她能帮到我。”
“你深居简出,怎么会认识…”程玄知拧起眉心,他实在信不过一个外人,也担心妹妹病急乱投医。
程南枝继续道:“二哥,我接下来的话或许你不敢相信,但那都是我亲身经历的。”
“我已经是几年后死过一次的人了,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父亲非但不会把药给你,他还会狠狠责打你一顿,让你几日不来床,而我也会因为你的恳求,再遭受一次毒打,未出现在及笄礼上。”
“没了你的照顾,伤情反复,高烧不退,我差点死在这小黑屋里。”
“所以,二哥你先要想办法见到北静公夫人,顺利的话,你我二人都不必再受到责罚,不久以后,我也能搬离梧桐苑。”
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程南枝微喘着停下,攥紧的手心湿濡滑腻,满是冷汗。
一半是伤情,一半是紧张所致。
安安静静等着程玄知的回答,不论他说什么,程南枝都愿意接受,左右不能现在让程玄知去求忠勇侯。
需要时机。
哪知下一秒,屋门外传来程玄知铿锵有力的声音,“好。”
一个字,足以令程南枝怔住,心绪不宁,良久才问,“二哥,你什么都不问,便信了我的说辞?”
旁人听了这番怪力乱神之说,定然会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隔着门的程玄知下意识点点头,转念想到程南枝隔着门看不到他的动作,便笑着道,“南枝你知道吗,这还是你第一次让我做点什么。”
程南枝和程月夕不一样。
他多希望南枝和小妹一般,跟他撒娇,跟他提要求。
亲人之间是不需要计较那么多的,“被需要”在程玄知认知里是关系亲近的证明。
“月夕是我妹妹不假,但你也是啊,怎么可能会骗我,相反,希望你能再多点依赖我这个愚笨的二哥。即使你真的骗了我,那也只能怪我蠢罢了。”程玄知说得振振有词,一颗偏袒妹妹的心剖白在程南枝面前。
程南枝笑着摇头,胸口微微发烫,温暖冰冷的心。
实在难以想象,在忠勇侯的打压下,程玄知是怎么自始至终都保留赤子之心的。
不过正因如此,他的左眼被忠勇侯用手硬挖出来。
残废不能参加科举。
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程玄知,本应参加恩科有大好前途,枉费十几年寒窗苦读,就这么被彻底断了似锦前程。
即便是没了左眼,无法参加科举,程玄知对她依旧如初。
遥想当年出嫁,透过火红的盖头缝隙,程南枝看到蒙住左眼的他涕泗横流,小心翼翼背着她自己,安置到花轿里。
以前的岁月,她太执着于想要得到父亲的爱和肯定,听信他的谎言困在笼中,步步走错,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得到却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她忽略了身边的人,别人不敢说,至少在这个世界上,程玄知是爱她的,还有冬青,不管多么艰难困苦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想到这,她便真的有了底气,小心谨慎,准备下一步计划。
“有一句话,二哥一定要帮我带到。”
兄妹二人隔着门洞低语几句,程玄知脸色凝重地离开。
待得他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