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寻常姑娘家,被自己盯着的时候羞都要羞死了。
偏偏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像是历经沧桑,眼底古井无波。
“那就坐下说吧,”他收起折扇,抬手将人引向茶桌,“不知程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程南枝转头看了蝉衣一眼。
后者与冬青一左一右退出一段距离,但蝉衣定是听得清楚他们谈话内容的。
“贵铺收到的点翠镶宝石凤鸟花卉纹簪,是赝品。”刚坐定,程南枝开门见山道。
楚剑兰倒茶的手一顿,手里玉壶壶嘴的水线消失,面上风流的笑意随之收敛。
“小姐是在同在下开玩笑吗?”
“你觉得呢?我会没事找事跑到无名茶楼来触楚掌柜的霉头?”程南枝不疾不徐反问,“那是连楚掌柜也看不出来的赝品,想必您也没想过自己有看走眼的一天吧?”
楚剑兰放下茶壶,身体缓缓往后靠到交椅里,眼神含着审度。
程南枝知晓自己年纪轻、面子小,楚剑兰这样的人什么豪绅权贵没见过,肯定是不会把她放在眼内的。
若她轻飘飘一句话,说出赝品的真相,怕是楚剑兰以为她来开玩笑的想也不会想就要赶人了。
如今她的话虽然带着冒犯的意味,却也正中靶心,不叫楚剑兰小瞧了她去。
至少,她能够赢得一个表明立场和来意的机会。
楚剑兰凝视了很久,直到…他抽出烟杆、捏烟丝、点烟的动作一气呵成。
若在这里的是个急性子的商人,怕是在楚剑兰掏出烟杆的那一刻便要坐不住了。
凑巧他对上的是程南枝。
他不着急,程南枝更不着急。
现在要急的是楚剑兰这个即将有大损失的东家。
打雁的被雁啄了眼,传出去恐怕不止要贻笑大方,楚剑兰身后那位怕是也要怪罪的。
福寿长生库更别想在京城立足。
其实程南枝也不知的是,福寿长生库的东家有个不为人知熟知的癖好。
那就是遇见重要的事情时,楚剑兰总喜欢抽两口烟再做决定。
要是一般人,定是在他拿出烟杆的时候就已经心急,好一点的等到他塞烟丝,再有耐心一点的等到他抽第一口烟。
但绝大多数,绝对撑不到他抽第二口烟的时候。
这些撑不到的人,自然没得到他们想要的合作。
恰好程南枝这会也渴了,索性提起楚剑兰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下半杯茶。
茶汤清冽,入鼻幽香。
轻啜一口,入喉的苦味让她立即拧紧了眉头,“嗯,我不大喜欢毛峰,有一股涩味。不过客随主便,我勉强喝喝吧。”
她是真不喜欢毛峰,略带回甘的碧螺春才是她的心头好。
这种不客气的态度,惹得楚剑兰不气反笑,“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程南枝放下茶杯,展露一抹笑意道,“彼此彼此,当不得楚掌柜如此…谬赞。”
一个坐一头吞云吐雾,另一个坐一头喝茶品茗,画面倒是异常唯美和谐。
不知道楚剑兰抽的什么烟,闻着倒是不呛人,和毛峰的苦涩混在一起,有一种特别的木质余味。
程南枝还在分辨烟丝里的成分,抽完两口烟的楚剑兰发话了。
“你应知道,你这句话非同小可吧?”
这是要深入谈一谈自己的提议了,程南枝端正身体,面带凝肃正色道,“我愿以性命担保,我有办法挽回楚掌柜的损失和颜面。”
如果刚才楚剑兰还觉得程南枝说的那些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话,现在这话就有大放厥词之嫌了。
他在桌腿上敲了敲烟锅,烟灰余烬尽数落入挨着追腿放置的鎏金铜瓶里,“咚咚咚”的声音震得人肝颤。
复又缓缓抬眼,“哼,小丫头,你当真以为福寿长生库只是一家当铺吗?”
烟杆被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不说别的,楚剑兰一身气势足够让人退避三舍,和他端方优雅的外表简直是两个极端。
要不是这样的人,恐怕也开不起福寿长生库了。
就是因为知道福寿长生库的不简单,程南枝才会来这一趟。
她之所以敢拿性命担保,因为福寿长生库背后,楚剑兰背后的人,是当今圣上和皇后嫡出的那位二皇子殿下。
只要他想,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她要做的,是务必让楚剑兰看见自己的价值。
这点翠镶宝石凤鸟花卉纹簪,就是程南枝的投名状。
在身后的冬青被吓得白了脸的时候,程南枝垂眸,“给予我一点信任,对楚掌柜来说什么损失都没有,不是吗?”
一句话让楚剑兰顷刻收敛压迫感。
程南枝这句话的确说到点子上了。
如果她真要负责这件事,那就必须做好被推出去承担一切的觉悟。
“你当真能办成这件事?”
楚剑兰将信将疑,不复之前的和缓或强势。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亲自下场来处理这件事能不能达到两全其美的结果。
要是想挽回损失,那就不得不告诉二皇子点翠镶宝石凤鸟花卉纹簪是假的,变相让人质疑他的能力。
要是想保住声誉,那就得吃了这个暗亏,自己将赝品的亏空填补上去。
此间安得两全法?
哪怕真让程南枝来做,事情办砸了他楚剑兰照样有责任。
程南枝晓得轻重,指着楚剑兰手边的烟杆不答反问,“楚掌柜手里的玉锁,是石头的吧?”
原本还面带犹豫的楚剑兰,在程南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笑逐颜开。
他拿起烟杆,将“玉锁”从络子里取出来捏在掌心把玩,“呵呵,你倒是有两把刷子。”
那“玉锁”通体润白,没有丝毫飘花,似一块凝练的猪油般细腻光滑,哪怕是请福寿长生库的司理来看,怕也瞧不出任何端倪。
藏得这么好的东西,被程南枝远远一眼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