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个时候，钱静和钱强都不知道，为了给他们姐弟俩发光发热，妈妈陈秀英像一台超负荷的机器，慢慢耗尽自己全部的光亮，直至油尽灯枯。
当陈秀英偷偷拿出家里的存折，送走钱静之后，一场家庭大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当着全家人的面，钱建国像只发疯的豹子一样冲到陈秀英面前，结结实实给了她一巴掌。
陈秀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
“妈！”钱强一个健步上前扶起陈秀英，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他想要上前跟钱建国理论，被陈秀英一把拦住了。
虽然她脸颊还在发烫、隐隐作痛，但是她也能理解丈夫，她也是下了好大决心才取出那笔钱的。
“瞧瞧你做的好事！”钱建国把那张一分钱都不剩的存折“啪”地一声甩到地上，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秀英，你惯孩子不能这样呀，咱们一家人都跟着喝西北风啦？”钱大奶奶也气得直捶自己胸口，钱大爷也连连 唉声叹气。
“爸，妈，钱花光了，我会想办法挣回来的。孩子上大学的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不顾……”陈秀英强忍疼痛，安慰公公婆婆。
“你去挣钱？拿什么挣？她大学四年就是一个无底洞！”
钱建国说的话没有错，他们普普通通的人家，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才挣个几千块钱，平时还得省吃俭用，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别看陈秀英个头不高，力气却不小，虽然没念过书不认识字，心里却有主意的很。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一家人饿死的！”
自此，陈秀英只顾埋头干活，听说哪里做工能挣钱，她就往哪里去。白天像个男劳力一样做苦力活，晚上又在昏黄的灯光下做针线活。她一刻也不休息，她要努力挣钱，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让女儿上大学，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晚上躺在床上，陈秀英全身都疼痛难忍，她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她只想着，多为这个家挣一点钱，让大人们有饭吃，孩子们有学上，她累点算什么呢？
日子嘛，总会越过越好的，忍一忍，就好了……
钱强高中毕业后，如他所愿，跟着同学出去打工了。
钱静也很争气，到了大学，她心无旁骛，努力学习，每年学习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年年获得奖学金。
课余时间，钱静带过家教，在大街上发过传单，在饭店洗过盘子，各种勤工俭学，尽量少拿家里一分钱，她知道家里条件，大家过得都不容易。
时间过得很快，大学四年一晃而过。这四年，钱静只回家四次，就是在过年的时候。
一到放假时间，别的同学都急着回老家，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宿舍，因为她还要打工挣钱。她也想回家看看，看看妈妈，可是她心疼那来回的路费，她也害怕家人的唠叨。
后来，索性大年三十才回家了。
家里人看到钱静，也都是高兴的，毕竟一年没有见面了，大过年的，不就图个团团圆圆嘛！
“姐，你回来就好！”钱强这个一米八高个的大男孩，见到姐姐一脸兴奋，还像小时候一样跟在姐姐身后。
“静儿，快尝尝刚出锅的炸圆子。”陈秀英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儿回来了，连忙夹起一个刚炸好的、热气腾腾的圆子，轻轻吹了吹，又递到钱静嘴边。
钱静像小时候一样，嘴巴张得大大的，开心地、满足地接受妈妈的投喂。
除夕夜，整个村庄的夜空都被五彩斑斓的烟花包围了，那么璀璨，那么夺目，那么震耳欲聋。
钱静以为，他们终于苦尽甘来，他们的生活也会像这漫天的焰火一样美丽、多彩。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焰火虽然美丽，但却转瞬即逝。
当钱静毕业后，忙着在找工作的时候，接到弟弟钱强的电话，“姐，快回家，妈病了。”
听到这个消息，钱静放下手上的一切，跌跌撞撞地赶回来。
等钱静赶到城里的医院，天已经黑了。整个天空漆黑一片，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什么都没有。
医院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洁白的病床上，躺着的是生她养她二十多年的母亲，是遇到任何苦难都不吭一声的母亲，是她许以承诺要好好孝敬的母亲，此刻，静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钱静轻轻走到病床前，俯下身子，她要好好地看看母亲，这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好好看看母亲，陪陪母亲。
陈秀英的脸色煞白煞白，比过年的时候消瘦了一圈，睡梦中，她的眉头依然紧锁，是痛吗？
一定是！
钱静早已经泪如雨下，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不要打扰母亲休息。
“哎呦——”陈秀英还是疼醒了。
“妈，你怎么啦？”钱静连忙抓住妈妈的手，生怕她从自己的世界消失。
陈秀英缓缓睁开眼睛，当她看见是女儿时，她身上的痛楚好像不见了，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看看女儿。
可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她竟做不到。
这就是所谓的“病来如山倒”吧。
陈秀英一年前，身上就不痛快了，常常觉得不舒服，但是她也没放在心上。她没有那么娇贵，哪个庄稼人不是身上带点病痛的，睡一觉，休息休息就好了。
可是，当她发现已经绝经几年的自己，居然下体又有流血，还经常疼痛，实在挨不住终于去了医院。
医生一检查，即宣告是宫颈癌晚期。
“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医生质问病人家属。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钱静也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妈妈的病情？为什么自己没有多关心妈妈，如果她每天多关心妈妈身体，那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钱静无力地捶打着自己，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定是梦！
她的梦中，妈妈总是像往常一样忙碌着，总是微笑地看着自己。
钱静刚一开口叫妈妈，梦就醒了，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妈妈，还是那么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