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缄说到这,姚铎与盛誉同时看向沈鹤亭。
“明氏与鄞都四大家关系匪浅,蓟南道与句丽的互市还仰仗花、容二家的瓷窑与绸庄。何况明宇与我的龃龉在前,燕王求兵,希望不大。”沈鹤亭说起明宇的时候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然靖州乃联通北疆与鄞都的咽喉,不可弃城。师父与师兄不知能撑多久,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靖州。”
姚铎不同意:“四爷,战场刀枪无眼,您万一有什么闪失,得不偿失啊!何况太后凤位都没坐稳,您这一走,世家不得把太后娘娘生吞活剥了?”
“当年胡哈拿率兵将萧家军都拖在天鹭江,导致竺州城内无兵增援,大帅府起火都无人来救。灭门之恨不仅有弘治跟扶他的世家一笔,鞑剌人人都有罪,我与胡哈拿之间的账必须得算。”
沈鹤亭心里萌生一个疯狂的计划,能把四大世家都卷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的眉头渐渐舒缓,花从文固然能算,但因为牵扯太多世家的利益难免瞻前顾后。沈鹤亭不一样,他为了打掉世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崩溃、痛苦、消亡……沈鹤亭凤眼中滚烫着无边的仇恨,当初这群高高在上的世家加之萧氏的痛苦,沈鹤亭必须变本加厉地还回去。
沈鹤亭咬紧了后槽牙,鄞都花纭与北疆旧恨,他只能二者选其一。
“成蹊,”沈鹤亭望向盛誉,嘱托道,“明日便是秋闱会考,你随贡院的考员一同去刑部狱监考,保证李顽的文章平安送回贡院。”
“属下明白。”
姚铎敛回目光,沈鹤亭这是在安排他北上后的鄞都事宜。
“会考结束我便北上入靖州,”沈鹤亭通知他们,“卫雨墨与宋缙云率一百紫甲卫随我同去。对外宣称我患痨病,司礼监有侯赟秉笔,此人还算耿直可信,寻常琐事由他处理便好。至于遇棠,你与锦衣卫务必保证太后娘娘安全,谨防李怀玉。太后若有无法抉择之事,立刻飞鸽传书给我。”
这是让姚铎顶替沈鹤亭在鄞都的位置,他明知自己拒绝不了,只得点点头:“得令。”
沈鹤亭心意已决,他不会为了师妹而放弃为萧元英报仇雪恨的机会。鄞都的人心鬼蜮,只能让花纭独自面对了。
—
京郊,宗正寺。
沈鹤亭自面北的小门进入,绕开了正门的守卫,黑色兜帽披风下,怀里抱了一只不大不小的食盒子。
他低着头,在宗正寺中央的祭坛边绕道,推开了宗正大殿的门。
一股潮湿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幸好他戴了蒙面,稍微拦住了一部分味道。他眨巴眨巴眼,靠着门框观察里面的场景,黑漆漆的,但他感知到有一双眼睛正在观察着自己。
沈鹤亭驻足,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进殿,于是先压低了嗓子唤了一声:“义父?”
“小畜生,多长时间没来宗正寺了?”尖细阴柔的嗓音伴随着零零丁丁的锁链响接近沈鹤亭,一截灰白沾血渍的苍老身影出现在月光下。他避开沈鹤亭颀长的影子,用胸口触地,追着月光昂起脸,贪婪地享受那一缕难得的光芒。
沈鹤亭侧过身,让更多的光映进宗正殿,他目光躲闪,不太敢看被削断了手脚、犹如敝履般趴在地上的老人。
沈冰泉用右大臂擦拭脸上的油脂灰尘,因为这个动作那块布料都变成了发黑的暗黄色。沈鹤亭余光看见他双手双脚的伤口溃烂化脓,颇为难过地转过头,连呼吸似乎都停滞了,缓了好半晌才摘下兜帽与面罩。
“最近朝上事多,我走不开。”沈鹤亭脱下披风叠整齐放在殿外干净的空地上,不用点灯他也能走进黑暗的宗正殿而不被一地的锁链绊倒。他摸到了一只铜盆,拾起来的时候挺有分量,他叹了口气,端着盆子一鼓作气把里面的死老鼠与秽物跑出宗正殿。
在后院水池边把铜盆清洗干净,又挑了一担水放灶台上烧开。兑好了沈冰泉最喜欢的温度,端着水又回到了殿中。
此时沈冰泉已经支起上半身,劈开两腿席地而坐。沈鹤亭找了条板凳擦干净,抱着沈冰泉枯瘦的身子上座,自己则卷起袖口,蹲下来搓洗手帕。
沈冰泉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自然而然地伸出胳膊,在裤腿上抹干净了土,用小臂的皮肤蹭了蹭沈鹤亭的脸,这动作颇为怜爱,道:“东西你带了吗?”
沈鹤亭手里拿着热帕子,顺势握住在那没有手的腕子,悉心地擦拭,没说带没带:“那玩意损人心性,义父还是少用为好。”
“可是我疼,”沈冰泉的语气有些委屈,“我都这把年纪了,害怕什么损不损心性?活得已经跟条狗没区别了,你还不让我少疼些日子?”
“……”沈鹤亭抬眼望着沈冰泉的眼睛,在那灰蓝色的浑浊眼眸中看到了期待。更有些不忍,只好放下手帕,从怀里拿出一只油纸裹成的小包,双手托着递到沈冰泉嘴边。
沈冰泉望眼欲穿那些淡紫色的粉末,用舌尖小心舔舐,随后舒适地深呼吸,伤口的疼痛缓解了不少。沈鹤亭随即把油纸又包了起来,道:“今天这些就够了,不能再多了。”
沈冰泉断了手脚,只好听沈鹤亭的话。因为脖子上套着锁链,沈冰泉坐在板凳上也挺不直腰杆子,像个受伤的虫子似的蜷缩着。沈鹤亭一边用手帕给他擦身子,一边拨开融进溃烂伤口的衣物。又用烈酒给沈冰泉的伤消毒,洒了新的疮药,裹上新的纱布。
沈鹤亭一边包扎,一边问:“花相来找过义父?”
“找过,问你的事,”沈冰泉闭着眼,“我告诉了他点。”
“怎么说的?”沈鹤亭不紧张,“他在我面前提起了梁氏。”
“他那是诈你,”沈冰泉还沉浸在一些美好的幻觉中,语气不紧不慢,“我只告诉他,当年我是在姚遇棠手里接过的你。关于老王爷的,可只字没提。”
沈冰泉说到这,转头看向沈鹤亭。他将手帕扔回了水盆,自言自语道:“他如果知道了,会如何?”
“你捏着他儿子闺女,你觉得他会如何?”沈冰泉抬起手臂搭在沈鹤亭的肩头,“花从文的命根子在你手里,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冰泉的想法与沈鹤亭不谋而合,青年抬起头,月光落进他的眼眸。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