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红毯往前厅去,离老远就听见笙乐音与谈笑声。沈鹤亭凤眸阴沉,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厅中央的位置。隐约能见穿戴华贵的男人正举着酒盏,跟席下的客相互寒暄。
同在北疆,靖州军将都没法子温饱,五十里之外的竺州却歌舞升平。背叛父亲的罪徒在族人尸骨与家园废墟之上饮酒宴客,恬不知耻地享受偷来的富贵与寿命。
沈鹤亭低着头眉压眼,源自原始灵魂中的阴戾暗流涌动。
幸好李怀璟笑意盎然地走在前,挡住了沈鹤亭见鬼似的神情,否则没人敢放他入席。
“呦,都在啊。”
李怀璟上前厅之后,嬉皮笑脸地说道。
厅内的气氛陡然将至冰点,被举起来的酒杯停在半空,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黑压压的五人。
盛誉默不作声地转身,将前厅的门关上,悄悄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铁丝,三两下把门锁死。
高坐上位的便是华安,他蓄起了长须,已过不惑之年的将军头发倒是乌黑油亮,连根白发都没有。他见到李怀璟时原本是笑着的,可余光碰到一束极其阴冷的目光,他冷得心一颤,马上恐惧与心虚感扑面而来,华安上扬的唇角僵住了。
耳边登时响起故人铮铮有声的质问——
“本王待你不薄,为何要出卖本王?华安你良心何在,道义何在,忠义何在?!”
瞳仁微向右偏,看到了那张跟萧元英极其相似的脸。父子俩唯一不同的是萧四公子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杀伐狠厉的血腥味,打量人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地露出讽刺玩味的笑意。
六年过去,萧旻如期而至,依然是这般可怖的表情。犹如暗夜的罗刹,仇恨露出骇人的獠牙,屠刀悬在华安心头,时刻准备落下。
“咣当!”
华安的酒杯掉在地上,醇香的酒汁滚落,金盏甩向台阶下,骨碌碌地滚到萧旻脚边。他垂下身子想去捡,可酒盏跑得太远,几乎从人世间滚去了忘川边。
沈鹤亭低头看只酒杯,杯口还留了一滴紫色的葡萄酒,不禁忆起萧元英生前,是最爱喝西域葡萄酒的。这酒稀罕,即便是父亲也没有几瓶,但他每次品酒,都会叫上华安。
沈鹤亭踩住那只酒盏,抬头凝视华安。他眼神示意华安想他脚下看,同时又露出很标志性的笑容。
脚下渐渐用力,足金的酒杯缓缓被压平,好似那些叛徒啊,被正义者行菹醢刑。
华安惊吓出一身冷汗。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当年大火之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萧旻,会在出现在自己的寿宴上。他瘫进椅中,喃喃地呼唤道:“萧……萧……”
而夹在两人中间的李怀璟不明所以,还抻脖子侧耳听华安说的什么:“笑?笑什么?”得转过头问问沈鹤亭。
就在李怀璟回头的刹那,沈鹤亭瞬时收起属于萧旻的笑容,平静地对他说:“大抵是华将军见殿下亲临寿宴,心里高兴,想让诸位宾客与之一同大笑,共享君臣相和之谊。”
“这样啊,”李怀璟通透地点点头,面向华安与一众将军——大笑!
高堂回荡着李怀璟的声音,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笑,静得出奇的地方久久荡着男人的笑声,只教人脊背发凉。
加之沈鹤亭与一众萧家军旧部意味深长的微笑,华安只觉这场噩梦快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