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在端州城中小巷深处的馄饨摊。
李怀璟庆幸得亏自己是左肩中箭,不然吃饭解手都费劲。他也不顾身上的伤,反正也疼麻木了,就着急填饱肚子,捧着一碗馄饨面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花纭坐在他对面,瞧李怀璟饿死鬼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她不好意思打断李怀璟,可望着自己面前的花生酪,莫名想起适才屋顶上的残相,便恶心得一口都吃不下。
沈鹤亭瞧燕王风卷残云的样子,有些嫌弃地撇撇嘴。这回他难得守规矩地站在太后背后,望着她一口未动的酪,暗中腹诽太后是不是讨厌吃花生。
盛誉驾着马车姗姗来迟,大老远就发觉主子之间氛围诡异,他一贯是明哲保身的,根本不想靠近他们仨的修罗场,此刻正蹲在巷口百无聊赖地啃苹果,然后往沉影嘴里吐。
李怀璟饿得吃面不带嚼,眨眼间就囫囵吞完一整碗。他昂脖子往店家那边瞧,杏眼圆圆的放光,恳求沈鹤亭:“想再来碗肉丸。”
沈鹤亭心说堂堂亲王怎么兜里比脸都干净,连份馄饨都得从自己这白吃,抠门也得有个度吧?也罢,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沈鹤亭还是拿出一块碎银,走到厨台边跟铺子老板说:“再来份肉丸,多肉少汤,估摸他能吃爽就行。”
“得嘞大人!”这钱给的多,老板特别开心,笑得一脸褶子都出来了。他用满是调料跟肉沫的手将银子揣进围裙的前兜,便麻利地挤丸子往锅里下。
沈鹤亭见他摸完银子,不洗手就徒手搅进肉馅里,不禁胃里一阵翻涌。得亏这东西是给李怀璟吃的,看着再恶心也进不了他的肚。
也不知从哪来的闲情逸致,就着煮肉丸的空隙,沈鹤亭跟老板攀谈起来:“你在此干了多久?”
老板骄傲地说:“大人,我们这是百年老店!”
“哦?”沈鹤亭觉得有趣,“祖辈就是卖馄饨的?”
“那可不,从草民的爷爷辈就开始卖啦!”老板用汤勺不停搅拌,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就开始吹,“连皇帝老爷都吃过我家的肉丸!”
沈鹤亭心想幸亏是晴天,不然说谎话可得遭雷问候。他尴尬地笑道:“哎呦,哪个皇帝那么……你这肉丸,是端州风味?”
“咱是地道鄞都味!”老板将煮好的肉丸盛进碗里,还给打了个两个蛋花。
沈鹤亭在鄞都那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肉丸汤,他有些忍不住笑出声了:“你去过鄞都吗?”
“没有,”老板非常诚实。
沈鹤亭接过他端过来的肉丸汤,有点不知所措地瞧着那丸子,又瞄一眼等不及的李怀璟,转头对老板笑得很热情:“鄞都味道啊!那一定得好好尝尝。”
老板又用围裙抹了把手,激动道:“好吃大人您下次还来啊!”
沈鹤亭把肉丸汤端给李怀璟,看见花纭仍一口没碰的花生酪,想起这酪也是刚才那老板做的,赶紧把酪从花纭面前端走,放在了李怀璟跟前。
“娘娘既然不吃,那也莫糟践了粮食,”沈鹤亭象征性地问了一嘴李怀璟,“不知殿下还有没有胃口,能否把花生酪一起吃了?”
花纭心里还都回忆着那群死人,愣了半晌才接过话茬:“是啊,殿下要是能吃下就更好了。”
那酪的花生味很浓,李怀璟本来也馋很久了,一听花纭这么说,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还是嫂嫂心疼我!”
沈鹤亭恨自己为何耳朵不聋。他不忍直视李怀璟,又“端庄”地站到花纭身后。
李怀璟大口吃肉,腮帮子鼓鼓得像只屯粮的仓鼠,好不容易才把肚子填饱,他拍拍身侧的板凳问沈鹤亭:“怎么不坐过来?”
沈鹤亭微敛眸:“不合规矩。”
“又不是在宫……京中,”李怀璟朝他招招手,“过来过来!”
花纭象征性地说:“请坐吧。”
得到太后的首肯,沈鹤亭才坐到朝巷口的位置上。
“重烨到底说了什么,让你放过他了?”李怀璟舀一勺花生酪塞入口中,漫不经心地问,“难不成这赏金杀手把客主的名字告诉你了?不该吧,毕竟不合规矩。”
“劳您过问”沈鹤亭注视着低眉的花纭,道,“但这是私事,不好答。”
李怀璟没想到沈鹤亭会直接拒绝他,而且那语气含着怒,当真不好惹。他不大习惯沈鹤亭突如其来的强硬:印象里掌印私下还是很好说话的,他的唇角永远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即便是在华安寿宴上,自己知晓了那般大的秘密,沈鹤亭也一如既往地平静。
怎么沉了一次天鹭江,脾气愈加暴躁了?
李怀璟暗中腹诽,连忙塞了两口花生酪。
花纭感知到燕王不爽了。沈鹤亭的态度就是要将重烨摁在手里,即便是她们俩,也不会透露半分。
花纭望向沈鹤亭,结果跌落进他的注视,温热得滚烫。她将脸别向一侧,心中暗暗有了一个答案。
花纭随了她母亲,过目不忘。
只要她看过的书,她见过的人,无论过去多久还是可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重烨也一样,一开始因为他用白绸蒙眼、瞎子的印象先入为主,所以在朝晖的房顶上花纭没将他认出。
直到沈鹤亭放他走,花纭越回想重烨的模样,越觉得熟悉——记忆里确有如此一张脸,她在竺州大帅府见过的。
重烨姓萧,应该是萧大帅的义子,不过那时他并不瞎。
今晚沈鹤亭与重烨对峙,即便花纭在远处,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也能感知到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充满血腥味的鸿沟。
而且沈鹤亭当时拿的是剜刀——审讯逼供才会的刑具。
花纭猜,重烨变瞎与沈鹤亭脱不了干系。但重烨是萧元英养子,为萧氏昭雪又是沈鹤亭苟活于世的全部理由——恐怕萧氏灭门与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花纭极度了解她的师哥:睚眦必报已成沈鹤亭人生信条,他若不取重烨性命,那必然要重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余生的时时刻刻都得为曾经的背叛偿还。
同样,沈鹤亭也要为此煎熬。
花纭大抵是不愿见沈鹤亭为仇恨所缠绕了。自那日天鹭江一别,花纭亲眼见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