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雪垂着深如明湖的双眼,犹豫着,不知是否应将叶法善送孙道玄出洛阳之事告知李隆基,末了,她只是摇了摇头。
李隆基见她不愿多说,遂指了指巷口,彼处一驾马车与临淄王府的小厮正相侯:“何苦站在这淋雨,先上车罢。”
公孙雪微微颔首,跟在李隆基身后上了车,待坐定,李隆基终于出口问道:“你可是信不过本王?”
“婢不敢……大理寺已将洛阳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未寻得其人,婢又何从知晓他的行踪。”
李隆基并未深究,只道:“这几日本王便想,最近这些事皆是冲着你义弟来的,实在是太过蹊跷了。若是单一神都苑之事,本王还想劝他去大理寺说个清楚,不必这般逃命,但未过两日那凌空观又烧了……那凶嫌竟神通广大到如此境地,不单能在神都苑做手脚,甚至还把凌空观也给烧了,当真是穷凶极恶,想要置你义弟于死地……眼下他万不可被捉住才是,但单靠躲和逃也不是办法。”
“殿下可有何妙招吗?”公孙雪困惑于李隆基突然插手此事,却没有过度好奇,只是顺着他的话发问。
“本王认识一位法探,不输大理寺的一众官员,明日带你去拜访她,或许能有契机。”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他为她筹谋良多,而她不过应允,连致谢也时常看起来不大走心。公孙雪浅浅颔首称是,未多说一语。
雨夜湿冷,车厢内却是暖的,马车不知何时行了起来,公孙雪轻轻将帘拢掀开一道缝,让浅浅的风雨入窗,吹淡几分暧昧的气息。李隆基闭目靠在车厢上歇息,公孙雪见时有百姓家微弱的灯光透过车帘映在他年轻英武的面庞上,使得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但她清楚他就在自己对面,甚至他的神思仍在注意着自己的举动,她抿抿唇,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望着黛色的天幕,轻轻喃了一句:“雨停了。”
公孙雪并不知晓,眼下她的义弟孙道玄此时就在洛阳,只不过面目全非,用着薛至柔的身子。但就算暂时不必逃命,他过得亦是毫不轻松,是日一早,他便揉着朦胧睡眼,坐在灵龟阁宽大的木桌前,桌边斜靠着占风杖,案上摆着御牌与一众李淳风的古籍,对面唐之婉插着腰,一副剑拔弩张之态。
孙道玄虽面无表情,心底却在抓狂,耸着头听着唐之婉的指责:“我说你!昨日那剑斫锋找你看个符纸,你为何说是恶鬼画符?还扯出一大堆民间鬼故事,你是生怕旁人看不出你是冒牌货吗?”
“我不认得,你让我如何说?我就不信那薛至柔就什么都懂!”孙道玄理不直而气壮,发红的耳朵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内心,“那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唐之婉不应声,只是重重地将一本书扣在他面前。孙道玄满脸不屑,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捡起了书读了起来。但也不过三四眼,他便开始觉得脑胀头昏,忍不住长吁短叹了起来。
并非不认识字,可李淳风的书却如天书一般看不懂,孙道玄费力地念着其上内容:“今有望海岛,立两表齐,高三丈,前后相去千步……”
唐之婉看了一眼书名,无奈道:“《海岛算经》大抵对你做法没什么用处,还是先看《乙巳占》罢。”说罢,换了本书递给孙道玄。
孙道玄瞪大双眼,努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可总觉得上面的字像是小人跳舞一样,又费劲巴力地念道:“凡候风者,必于高迥平原,立五丈长竿,竿首作盘,盘上作木乌三足,风来乌转,回首向之,乌口衔花,花旋则占之……”
“哎呀,你怎么这么呆,还要整个背下来不成?找一段齐齐整整,佶屈聱牙,别人听不懂什么意思的段落,拿来当咒语一念,不就可以装神弄鬼去了?”
“即便咒语解决了,那作法的步骤呢?都要准备什么物什?选何种香?画什么符?你既然这么聪明,又与薛至柔交好亲厚,怎的一问三不知?”
唐之婉涨红了脸,嗔道:“要暴露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我好心好意给你提建议,你爱听不听,说到底,若是被怀疑捉去审问,倒霉的还是你!”
孙道玄冷哼一声,用着薛至柔的声线,听起来倒是有些像娇嗔,说出来的话却仍十分犀利:“我到当真是奇了怪,为何那剑斫锋三天两头来找我,让我去给他认什么符文?我可是旁敲侧击问了大理寺旁的官员,就算是叶天师没有入牢之前,也不曾这么频繁地帮大理寺干活的……”
唐之婉杏眼圆瞪,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颤声道:“我就知道!定是你已经暴露了身份,那厮借着寻你去看什么符文,已在暗中查你!”
“我看未必吧?”孙道玄阴阳怪气地回道,“且不说他一个所谓断案神童出身的大理寺正,就算是寻常普通人,难道一下子就能想到魂魄互换这样的离奇事?就算想到了,他又要如何证明我就是孙道玄?更何况我先前与这具身子的主人几乎毫无交集。依我看,那剑斫锋之所以时常找来,恐怕是大理寺的猎犬不中用,打算直接将你征用了罢?不然如何解释他次次都要唤你一道前去?”
唐之婉如何听不出孙道玄在暗骂她,气得浑身发抖,还未想出反驳之语,身后的大门蓦地被推开,惊得她差点原地跳起来。
来人竟是临淄王李隆基,他身后还立着一位身着翠霞裙裳的绝色佳人,见唐之婉被自己吓到,他含笑致歉:“敲门半晌,无人应声,本王听你们好似在吵架,顾不上应门,便自作主张推门进来了。”
看到李隆基身后的公孙雪,孙道玄亦起了身,眼神中带着惊讶:“怎的是你……”
公孙雪今日乃是跟着李隆基来拜见所谓的“神探”,本以为应是个沉勇老成的中年汉子,不想竟是个描眉画眼的毛丫头,惊讶之余只觉有些想笑,根本无从得知眼前陌生的俏丽少女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义弟孙道玄。如今又见对方好似与自己相识,颇有些疑惑道:“婢乃是初次见瑶池奉……”
见孙道玄差点穿帮,唐之婉忙讪笑着打圆场:“啊,此乃瑶池奉之独门绝技,能于梦中提前预见来访之人,姐姐莫怪,莫怪……”
孙道玄咳嗽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学着薛至柔的语气一般,对李隆基和公孙雪介绍道:“这位是唐二娘子,兵部唐尚书的嫡孙女,灵龟阁后面的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