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茂之垂眸凝思,如实回答道:“我也不知。”
话是如此答,陆茂之起身,在室内唯一燃烧着的一豆烛火前缓缓站定。
蜡油已经燃烧了几个时辰,大滴大滴缓淌下来,凝固成粒粒烛泪。烛花结成絮状灰烬,锈橘色的烛身正渐渐变矮变短。
江恩桃眯着眼,在蜡烛与陆茂之之间来回打量,最后定格在蜡烛身上。不知怎么,她忽地想起来店小二提着的那柄青皮灯笼。
就在她以为陆茂之只是在单纯发怔之际,陆茂之眼帘微低,一吹。
烛焰飘了飘,蜡烛灭了。
陆茂之隐在明暗交织下的那张脸,彻底变成了漆黑暗夜中的一团模糊轮廓。
江恩桃拎回思绪,瞌睡荡然无存。她紧了紧身侧的曳影,压着嗓子,灵动的眸子里闪着些许警惕的光。
“陆师弟,这是何意?”
陆茂之使用传音秘术,淡淡道: “窗外有东西。”
江恩桃“啊”了一声,紧张看向外窗方向。她瞧不真切,除了一梭风贴着她微凉的皮肤,细细地钻进了她的脖颈。
别的,她几乎什么也感受不到。
江恩桃很快扭过身来,她有些疑惑,又有些茫然。她抻着脖子,同样谨慎以传音术回应。
“陆师弟,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你不知道么?”
陆茂之略一思索道:“不知,不是不清楚它存在,只是不知它会不会进来。”
江恩桃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
“也许它害羞,”陆茂之言简意赅回答:“所以,才把亮灭了试试。”
“害羞”这种词,用在这种地方,真的好么……
江恩桃心绪复杂,这下彻底搭不上话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未察觉到外面有任何异动的江恩桃,倏地感觉的确有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穿透窗户那层薄皮,死死扒在她身上,甩也甩不掉。
江恩桃暗忖:屋内毕竟有除魔符结阵,冒然掠出窗去,还不如就老实死守在房间。
怕什么,来什么。
正在这时,窗边轻微晃动,响起了一下一下的嘎吱声。
江恩桃屏声静气分辨,似被尖锐的指甲擦刮出难听的刺响。这样的声音,在沉寂的夜色中,猎猎清晰,显得分外突兀。
江恩桃心砰砰作响,冷汗一点点冒出来。不像陆茂之那样沉得住气,她手腕一按,凝着黑洞洞的窗户,正犹豫要不要拔出曳影。
刺啦一声。
一团黑影直跃而入,急射而来。对方身手显然更快。刷地撞入江恩桃怀里,又一个俯冲,冷不丁几乎把她绊倒。
陆茂之眉峰微敛,忽伸出一手,将江恩桃拉至身后。
江恩桃忽地意识到了什么,闪避急移间,凭着感觉一把拎起圆球状的黑影脖颈。
对上了一双有如血雾的浑圆眼睛……
还有,这被油润擦过的毛皮触感……
江恩桃迟疑间,陆茂之已经重新点燃蜡烛。
烛光一照,大眼瞪着小眼。
喵呜一声。
什么,只是只黑猫?
又瞥了一眼,除魔符没有一丝动静。江恩桃长舒一口气,高悬着的一颗心略略放下来了一些。
她掩嘴偷笑,乱揉了一把黑猫。黑猫露出尖锐牙齿,喉间发出低低的咕囔声,身子猛然一钻,绕着她的曳影转了一圈又一圈。
“今夜守在窗外的,原来就是这只黑猫啊。”
江恩桃一顿打量。
这只黑猫,通体黑色,只四个爪子,即使在微弱烛光下,依旧能瞧出白得跟隆冬刚堆的积雪一般。她记得,这样类型的猫,在现代好像被叫做“踏雪”。这只黑猫的指甲,的确比一般猫的要长。她想,刚刚磨窗户的声音,应当便是这只黑猫的指甲抓挠出来的。
陆茂之目光掠过黑猫,微微凝住,“踏雪?”
江恩桃了然,看来这个名字是通用的。
“陆师弟,这次也许是我们小题大做了,”江恩桃肩膀耸动,重新伸了一个懒腰,“啊好困。现在再补两个时辰的觉,应该还来得及吧。”
话音刚落,窗户从外弹了弹,变故又生。
一团浅白光影逼近,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
“两位客官,我养的黑猫不见了,你们可有看到?”
声音也是从窗户传来的。
这个声音出奇地冷,就像赤脚踏进冰池里,随时都要冻结。寒意顺着江恩桃的后背,清晰地钻入她的五脏六腑。
江恩桃变颜变色,猛然抬起头。不待他们回答,窗户已被人从外支开。
那人提着一盏青皮灯笼,缩手缩脚,摸索着爬了进来。
待看清对方面容,江恩桃心中一悸。来人怎么会是剑心客栈的店小二?
江恩桃对上他发白涣散的目光,迅速跟陆茂之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茂之凝着并无一点异动的除魔符,眼底轻诧一闪而过,他撤回目光,陷入沉思。
江恩桃心神恍惚,陆茂之没有开口,她也一时拿捏不准。只能一边往后不动声色挪动步子,一边作势佯怒问道:“小二,你养的黑猫不见了,所以,大半夜你就直接翻我们窗户进来找猫?”
“店小二”倦容深重,似是也一夜未曾阖眼。他提着青皮灯笼,一脸歉然神情,“实在对不住,两位客官,黑猫是我们老板养的,比我的小命金贵多了。既然打扰了二位,今夜的账记我头上,再送你们多住两晚,你们不需要花费分文。你们看,这样成么?”
他的话俱是客套歉意,但语气仍是冷冰冰的,听不出一丝温度。
青皮灯笼被他提得高了些,青灰中透着惨白,惨白中透着灰青。把三人的影子都拖得惨长。
不知是不是江恩桃的错觉,她看到青皮灯笼里似乎里面闪过一双眼睛,闪射幽光,遽然劈开眼前烛雾。
好像有哪儿不对劲。
五官跟白日一模一样。
可“店小二”的影子,怎么比他们二人短一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