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开口:“昂沁的话不可信,扬州知府便是献城而降,耶律昂沁斩的第一个斩的就是知府人头。”
又是沉默。
“阵前消息瞒不过京中,畜生尚且求生,赵大人便是前车之鉴。”副统领躬身拜下:“殿下决议宜早不宜迟。”
气氛微妙,没有人敢开这个口,眼下,没有正确的决定,是公主尊严,大俞百年国祚那一层虚无缥缈的颜面,还是姓命托于人手,苟且偷生的卑微与侥幸。
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决定。
顾岁晴笑:“副统领,我若是真的答应下来,就此离去,你当如何?”
易安上前一步,长|枪如龙摆尾,也没有人能逼殿下做这个决定。
副统领跪下:“臣,遵殿下懿旨。”
城中兵士对上苍厥绝无胜算,尤其领兵的还是世子耶律昂沁,这城中上下,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耶律昂沁一时兴起的条件是唯一的希望,赵延跔是该死,但他的想法其实没有错,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应该去死。
一时意气没有任何意义,副统领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去吧,”顾希惠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淡淡道:“派人去靖远候府把本宫的冕服取来。”
“殿下。”易安脱口而出,他上前一步,长|||枪抡圆之后,堪堪停在副统领颈侧:“殿下三思。”
副统领目不斜视,顶着枪尖锋芒俯身,一跪三叩,行了拜见帝王的全副大礼,易安死死瞪着,恨不能一枪劈了副统领项上人头。
凭什么,要为了这些人,填上公主性命,别说是两千人如何,两万人如何?二十万又如何?
死便死了,与她何干。
他看着副统领领命远去,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
“谨之。”顾岁晴道,语气有些许无奈。
枪还停在空中,易安没有回头,他哑声道:“殿下,这些人拦不住我。”
这些人拦不住他,他未必不能带着顾岁晴离开。
易安背着身,能看到他绷住的颈部线条,顾岁晴让语气放轻:“一直没有同你细说,我,本就时日无多。”
“什么?”易安偏过头:“是不是赵延跔?”
那双眼太过清澈纯粹,沉淀了男人的稚气与热血,见识与能力,带着直逼人心的炙热。顾岁晴心中不忍。
“我被赵延跔下了毒,身子早就坏到根上了,不得已用了虎狼药,这方子叫半步阎王,你可知道?”
半步阎王,是早就失传的古方,少为人知,这话一落,易安脸色刷得白了。
药如其名,这幅药下去,便是阎王跟前登过名的的人,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殿下——你,你骗我。”易安声音都抖了:“得罪了。”
他捏住了顾岁晴的手,易安常年练武,手掌一层薄茧,顾岁晴任由他握住手腕,雪白肌肤滚烫,皓腕青筋下,顾岁晴的脉搏在飞速跳动,
那不是跳动,是燃烧。
“看来你是听过这个方子的,我怎么会骗你。” 顾岁晴道:“明天便是最后一天,所以,无论作何选择,于我没有区别,谨之,不用悲伤。”
“我们现在就走,去琅山,我师傅是隐山道人,他会有办法的,他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
隐山道人并不是一个特定的人,它是一个代代相传的称号,不显于世,谣传乃鬼谷一脉,纳百家,精术数。
难怪了,顾希惠看着面前长|枪在握的男人,居然觉出几分欣慰来。
琅山距此相隔千里,便是雪踏飞燕,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那里。
易安也是明白的,他的肩膀塌陷下去,他抓紧了顾岁晴的手:“殿下,不要去。”
顾岁晴道:“谨之,你乃江湖客,本不该在这里,你先前说,我沦落此境,是我大俞男儿的过错,此话谬矣,你很好,远比我预想的要好。”
“走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我画地为牢,自误一生。”顾岁晴颊侧还沾着赵延跔的血,眼中似有明悟:“这两日承情照顾,晴娘铭感于心,多年前我曾相救于你,今日,便在此厚颜讨一个承诺。”
她双目灼灼:“无论如何,明日都是我的大限,既是天数,便非人力所能强求,但是,谨之,你不一样,你年富力强,在这世间还大有可为,本宫要你承诺,你一定会活着离开这里。”
两人相视,绝望悄然滋生,易安放开了攥住顾岁晴?腕的手,垂下眼。
“我,会离开这里。”
顾岁晴笑道:“君子一诺。”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子,肩膀单薄瘦削,她为什么还能笑出来,易安心想,夜色太沉,他睁着眼,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大漠。
她是皇家遗珠,被大张旗鼓地迎回,他只能远远看着銮驾,华盖垂帘,一晃一晃,去了他再不能及的世界。
她又要走了,在短暂地重逢之后。
很多年前的黄沙穿越记忆,易安被风吹迷了眼,只觉眼眶酸胀:“这一次,让谨之送殿下一程吧。”
衡山公主将于明日献城,消息传出,全城哗然。
这一夜并不太平,不断城中父老上门来要说法。
“献城!这女人贪生怕死,太平日子吃香的喝辣,亡国了把衣服一脱,继续跟耶律昂沁那狗贼过她的好日子。”
“老子不怕死,要战便战,投降献城,投她奶奶个腿儿,祖宗三代的脸都丢光了。”
“将军肯定是被这女的迷了心窍,祸水啊祸水。”
百姓三两成团,外面不断传来咒骂,隔着一道院门,过来扔烂鸡蛋臭白菜的百姓源源不绝。
还有压抑的低声:“姓顾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金鸾殿上那个跑得没影,这个劳什子公主原本以为是好的,我呸,一路货色。”
兵临城下,圣驾先行离去的消息到底是瞒不下去了。
“你要死啊,说什么疯话。”
“死就死,不知道哪天就死,我怎么就不能说,这国,就是亡在姓顾的手里。”
有人怒,有人悲,有人痛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