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州知府无措的跪着,并不明白这位节度使因何不悦。
他心下不安,却又只能回道:“莲娘失了贞洁,归家之后无颜苟活,故以死明志。”
在接出那些女人后,顾岁晴见过孙琦莲。
那是个很俏丽的女子,眉眼间俱是坚韧,虽年龄小,但行事很是沉稳。
孙琦莲香消玉陨,是她的疏忽,顾岁晴咬牙。
“莲娘在哪里?”顾岁晴声音森然。
“回大人,已入棺了。”
“带我去,”顾岁晴转头对亲兵低语:“请仵作来。”
因着莲娘并未出嫁,孙府只在停棺的厅房吊了白。
棺木简陋,约摸十数人跪地哭灵。
顾岁晴径直越过,在棺木上扶了一下:“给我打开它。”
一老妇从厢房里被搀扶过来,她拄着拐杖,直直便往棺木上倒:“大人,大人,使不得啊,人死为大,宜入土为安呐,大人三思。”
亲兵不得不退后一步。
“我的孙女啊,你怎么就过得这么苦哇,到这世上来遭罪哟,连进棺了都不得安宁。”
是孙琦莲的祖母。
顾岁晴眯起眼睛。
“本宫持节朗州,督姜州,你见本宫,吵闹失统,这就是孙家要的名声?”
“莲娘乃本宫义妹,是皇亲国戚,本宫见不得自己的义妹吗?”
顾岁晴心中沉痛。
话语落地成音,孙琦莲便是板上钉钉的公主义妹。
“这,”老妇神色中显出尴尬和悔意,叫顾岁晴收进眼底,她手扶上腰侧的刀,只觉心里血气翻涌。
这老妇为何后悔?
是因为一个活的节度使义妹,比一块贞节牌坊来得更有价值吗?
姜州知府缩着脖子,几乎不敢抬头:“小女担不起大人厚爱。”
“我说担得,她就担得。”顾岁晴从一旁取了香,恭敬地拜了一拜:“搅扰了。”
正当姜州知府悄悄松了一口气时,以为顾岁晴放弃了开棺打算时,只听顾岁晴沉声道。
“若是本宫疑心有误,本宫自会向尔等赔罪,至于现在,”顾岁晴环视一圈,她视线落处,无端叫人瑟缩。
“给我掀了这个棺。”
亲兵制住了想要挣扎的老妇和姜州知府,姜州知府徒劳地喊着话,顾岁晴置若罔闻。
棺门大开,顾岁晴沉默地等着。
仵作匆匆来迟。
那仵作穿着官服,进来直奔棺木。
姜州知府认出了这是当差的,瞳孔骤缩,晃了几晃才站稳身形。
那老妇扑上前:“孙女啊,你干干净净来,咱得干干净净走。”
姜州知府声嘶力竭:“怎能叫仵作来碰我女儿的身体,不洁之女走不了黄泉道,大人您高抬贵手,让莲娘往生去吧。”
顾岁晴盯着知府眼睛:“莲娘有勇有谋,功德在身,本宫会请人为她立碑作传,别说走黄泉道了,便是神仙也未尝做不得。”
“拖出去。”
亲兵应是,厅房里消停了不少,哭灵的妇人孩子抱做一团。
顾岁晴并未管他们。
一个手轻女人跪伏而出,语出惊人:“大人,我阿姊是被害死的。”
一言出,石破天惊,便是顾岁晴早有预料,这样的话语,依旧叫人心口一痛。
“你个混账胡说八道什么!”外面传来老妇的尖叫。
顾岁晴扶起了这个女人,她相貌同孙琦莲有相似之处,眼里泪水盈盈。
顾岁晴安慰道:“你好生说。”
“我阿姊一回来,祖母就让阿姊去跪祠堂,让她反省自己的错处,不许任何人去探望。”
“她说,阿姊被人掳了去,就该死了干净,回来只会给家中蒙羞。”
“我,我怕阿姊饿着,藏了些点心偷偷去祠堂看她。”
“在门口,我碰见了祖母的侍女兰香,兰香拎着食盒进去的。”
“我想等兰香走了,去同阿姊说说话。”
“兰香在里面呆了好久,后面又进了两个粗使婆子,我阿姊是被抬着出来的。”
“我怕极了,却不能说,也不敢说,”
“祖母从小就不喜欢我阿姊和母亲,认为是我们妨了弟弟,后来有了庶弟,也是对阿姊不闻不问。”
“阿姊此番被掳,是为了出府给我请大夫,当时庶弟种了牛痘,全家都在庶弟那里,只有阿姊记着我。”
“是我害了她。”
孙琦莲的姊妹啜泣着。
顾岁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孙琦萱。”
礼法上,那姜州知府是孙琦莲的父亲,子告父是大逆,父杀子却不在律法里。
顾岁晴强占了义姐,用皇族的君权盖过了父权,才能过问插手这件事。
她手里握着兵,下令屠了孙家也是可以的,可这会是孙琦莲想要的吗?
那是个正当二八,还有很长人生的女子,他们是她的直系血脉,怎么忍心。
“你是琦莲的阿姐,我虚长你几岁,你可叫我一声义姐。”顾岁晴问道:“琦萱,你可愿随我离开?”
孙琦萱没有犹豫,重重点头:“大人,我母亲……”
“你母亲将你们姐妹教得很好,你去问问她,若她愿意,我做主许你们夫妇和离。” 顾岁晴道。
“你家既瞧不上我义妹,嫌弃她让祖宗蒙羞,便由我带走了,本宫定保她世代香火。”
顾岁晴看向外面的姜家知府:“为官治民疏漏无能,致整城倾覆,治家更是眼瞎心盲。”
姜州知府革职以儆效尤,罚没家产,杀人者兰香判斩,姜州知府和他母亲,两位主使,因是长辈,只判黥刑。
顾岁晴带走了孙琦莲,由她姐姐和母亲扶棺。
顾岁晴以县君之礼发葬了孙琦莲。
另外三位归家自裁的妇人,顾岁晴着官府严查,其中两位是受了逼迫与教唆,俱罚没家产充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