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回撒慌撒地脸不红气不喘,“大人先前确实来过此处,只是恰碰到了梁王殿下,同他约好了去他府中赏舞,目下,已经动身去了梁王府,青荇那小子惯是偷奸耍滑的,许是没瞧清楚也是有的。”
“这样啊!”小娘子瘪了瘪嘴,似乎要放弃了,“那好吧!那等你见到我大哥哥告诉他,爹爹想他了,我同母亲也想他了,让他近日务必回府一趟。”
“小人一定转达。”
蒋钰搓着脚尖,目光不舍地转身离开,君回这口气才松了一半,就见前方的小娘子急急转了个弯儿,绕过他,‘砰’的一声撞开了房门,“我大哥哥若离开了,你还在这儿守着,真当我是傻的吗?”
房中线香盘绕,花香阵阵,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君回道:“小人都说了,是大人让小人在此等他,是尚有公务要一同去办,大人目下真的去了梁王府上。”握着刚刀的右手在身后汗出如浆,打湿了剑鞘,简直头大如斗。
这陆娘子竟敢擅自入那暗道,不要命了不成?
-
大报恩寺。
推开漆面斑驳的门,是一个小和尚正在尘扫,见到他也没吃惊,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施主稍待,小僧这就去知会太傅。”
蒋桓点点头,坐下来等,一盏茶后,门外传来脚步,他忙站起身。
门牖‘吱呀’开启。
“兰煦。”
“老师。”
来人一身灰色道袍,花白的头发仅用一支木簪略微做了固定,瞧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老师。”蒋桓弯腰行礼。
虞伯昶比了比手,示意他坐,问他道:“这个时辰,怎么过来了?为师今日来寺中是临时起意,若非你提前让人递了消息来,为师险些便要与你错过了。”
蒋桓对这位恩师很是敬重,小心扶他坐好,这才跽坐下来,脸上带了几分自责道:“老师,康昭仁的家眷,学生跟丢了。”
神色懊恼,带了几分沮丧。
虞伯昶并未表现出多意外,抬手为他倒了一盏茶,语气平稳道:“你这般冒险前来,只是为了这事?”
蒋桓眉目一沉,“老师已经知道了?”
虞伯昶对插起袖子,老神在在:“煦儿,你有没有想过,三年前,皇上在你相扶下御极,彼时梁蔚势大,咱们合力避其锋芒这才侥幸走到今日,可目下,皇上分明有了与之分庭抗礼之力,却为何一直没有着手铲去东厂。”
蒋桓不语。
虞伯昶伸出食指沾了茶水,在茶榻上描了几笔,‘守衡’二字霍然出现。
他言简意赅道:“你可知你手下的锦衣卫如今亦是皇上的心腹大患。”
这点蒋桓不是不知道,只他心里还念着这三年与咸奉帝风雨与共,眼看着这朝堂一日比一日好了,皇上当不会疑心他,再则,他也实在不愿朝着这个方向去想。
“兰煦,还记得三年前为师让你入锦衣卫时,你我二人立下的宏愿吗?”
蒋桓眸光闪动:“兵戈扰攘,奸臣当道,我等自当尽臣子之力,铲除奸佞,罢黜厂卫,为百姓,为天子。”他目光闪了闪,“亦是为了学生的血海深仇。”
“是,那时皇上是你我二人之同盟,厂卫之中,锦衣卫视东厂梁蔚为执牛耳者,盲听盲从,不足为虑,为师这才送了你入锦衣卫,想要凭你之力,将锦衣卫这盘散棋整活,脱离东厂掌控,也算咱们多个助力,可如今.....”虞伯昶望着他,眸底明灭道,“所以,康大人的家眷,早就成了一步死棋,死了比活着更有用。”
蒋桓猛地抬起头,一瞬间脑海中似有无数光点向他涌来,一桩又一桩,慢慢聚拢成了一张张写满真相的碎片。
先是回京述职不足一年的康昭仁有胆量带着三千监生阙门请愿,请求皇上下旨裁撤厂卫,紧接着环采阁‘梁王遇刺’,传出对皇上不容宗弟的流言,再然后,西凉三王子慕容业进京途中,贡品被劫,最后便是康昭仁的家眷失踪。
原来缺少的那一点光波慢慢归位,他神思在一刹那霍然清明起来,望着面前如师如父的长者,难以置信道:“康昭仁的家眷在老师手上。“
“你自小沉稳,行事张弛有序,为师很是放心,可有一样儿,你自小到大从未变过,便是不够心狠,还记得你七岁那年曾养的那只田园犬吗?”
这个学生由自己一手带大,他太清楚他的弱点在哪儿,“海禁初开,为师曾告诉过你,青州不稳,倭匪肆行,便不是你可与它建立情感的好时机,你偏不听,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护得住它,可是结果呢?那畜生瞒着你跑出了城,惹得你外公为救你不得不乱了军规,也间接造成崔家一门近乎全灭。目下,康昭仁及其家眷便是你手中那只田园犬,而梁蔚便是那些倭人,你既无力护住他们,便不如放手,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些。”
“老师....”渗入骨髓的伤口被骤然撕开,蒋桓甚至听到了自己皮开肉绽的声音,他握紧拳,牙关被自己咬的咯吱作响,眼底血色翻涌着。
虞伯昶叹口气,探过手去朝他肩头拍了拍,“有一日,不仅他们会死,为师也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