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待你报完了恩,便会离开,目下时机可到了?”
映月未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个,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朝前方车夫看了一眼,目光盯紧她低声道:“你想离开?”
云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捏紧了手中的茶盏,望着眼前坚韧清秀的女孩,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只觉声音像是从自己喉咙中发出,又似远在天边,“你我是同一种人,虽然身处荆棘洪荒之中,可仍在用尽一切力气艰难求生,你若现在想告发我,可以勒令车夫掉头。”
映月看着她,半晌没有动弹。
她突然想起那年她从乱葬岗爬出,那日天色昏沉,乌云罩顶,周遭风声鹤唳,她甚至能听到寒鸦落在她身旁啃食她身上腐肉的餍足声,就在那时,她看到了一个馍。
就是这个馍,让她一寸寸爬向蒋桓。
多年以后,她回想此事,心中渐渐清晰,蒋桓的那个馍虽对当时的她来说很重要,但却并非是最主要的,因为即便没有那个馍,只要她尚有一口气,便算依靠着那些腐肉,她也依然会奋力活下来。
所以方才陆云笙说的对,她们是同一种人。
她在心底欣赏这女子的勇气,也感激这女子对她的信任,这份信任很难得,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被人这样坦诚对待过。
她尚有家仇未报,不可能永远留在蒋桓身边,既然如今已经以命相保,将那人彻底斩杀,那么自己留在蒋府或者离开,对蒋桓来说作用已经不大。
“你想去哪?”她下了决心。
云笙听到这话,雪白的脸庞突然恢复了血色,捏在手中的茶盏慢慢放下,唇边溢出冁然的笑意,“往南,越南越好。”
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目的地的时候,映月也理解,点了点头,她没有说好,但云笙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两人乘坐的马车一路疾行,将御河远远甩在身后,罗纲和罗平带人从护栏后走出。
“小姐的杯子没有淬。”罗平将长剑收回剑鞘中,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道。
罗纲点点头,“看来小姐已经说服了那护卫。”他看了一眼水面,“那丫头功夫不低,吴弼一路跟着,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罗平更乐观些,“发现又如何?只要她有心离开这上京,小姐便是她最好的选择,这丫头名为护卫,实则死心眼一个,出了这上京城,怕是连生存都是问题,咱们小姐肯收留她,是她的福气。”
罗纲却不似他这般放心,转过身一面走一面道:“不管如何,总归是横生了枝节,你去给叶护卫飞鸽传书,将此事提前告知,另外告诉他,请他转告山主,说小姐已经做了完全准备,不管这两日拿不拿的到手书和良契,都会依约和咱们出城。”
-
锦衣卫府衙。
经了人通报,云笙被请进房中,朝蒋桓行礼,“大人。”
蒋桓没有丝毫惊讶,吩咐衙役将房门打开通风,抬手端了盏茶坐下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云笙将事情说了一遍,“小人瞧着虞小姐实在可怜,便自作主张过来同大人报这个讯。”
蒋桓手指压了压眉峰,神情有些烦躁和厌恶,“我险些忘了,虞家同陈家还有这么一段,这亲事还是先帝指的婚,陈家竟丝毫旧情不念。”
云笙不欲在此处攀缠,只道:“大人若想救人,只怕还须从根上入手,小人虽不才,但到底在教坊多年,常年交道的都是一般年岁的姐妹,与那位举发者说起话来,想来更容易几分。”
她说完,蒋桓便立刻明白过来,“你想套话那唐尧?”
唐尧?想来便是那举发人的名字罢!
云笙点点头,试探道:“可以吗?”
她倒的确合适。
发生这种事,咸奉帝必然是在气头上,不论真假,都会命人好好将人看护起来,虞家被搜府是免不了了,可若想从诬告入手,撇清虞家,刑讯那位举发人不行,便只能好好问话,女子之间确实更加容易。
看了她身后映月一眼,他倒是不担心她会因此生事,只是却不信她此行的目的。
“你来此只是为了帮人?”
云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坦然,“自然不是,小人尚有事想求大人,过几日是小人母亲的忌日,小人想去一趟大报恩寺为母亲上柱香,若能在此事上有助于大人,届时还请大人....”
蒋桓手指轻敲了下桌面,下颌弧度在阳光中愈发冷韧,“只是为了上一炷香?”
云笙一笑,“大人以为呢?”
蒋桓自然不会全信,可他既然决定留此女在身边,自然得好好与她相处,先前她提到的那人,他目下已经有了眉目,就等那人上钩,他再亲手将人诛杀了,所以他现在不怕她再有别的念头,站起身,“皇上有召,我先进宫一趟,你在此等我,稍后我们一同去诏狱。”
云笙刚想答应,突然眼前一闪,像是有什么东西银光炸飞,只觉颈间一凉,那只大手已经到了跟前,她的心弦漏了一拍,之后狂跳,几乎要将喉咙撑破,待一切尘埃落定,视线慢慢向上,便看到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蒋桓手指间竟掐住了一枚小骨,那骨头小指长短,边缘已经发黑,但两头尖细,一看便暗中磨了许久。
君回已经跑上了前,愤而将那犯人踹倒,身上铁链着地,发出苍朗的昏沉声响。
君回一连踹了他七八脚。
那犯人衫垢斑斑,头发散乱,膝上和手腕处显然遭过大刑,血污凝固,随着动作掉落下许多泥点子。
身子摇摇欲坠,却面向蒋桓狞笑着,“锦衣卫也不过如此,你们能查出来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屠我全家,戮我全族,有本事就杀了我,老子反正已经偿了夙愿,那娘们的滋味也尝到了,便是现在死,老子也赚到了,哈哈,赚到了。”
云笙脸色发白,茫然侧过脸,见蒋桓眼中似碎火一点点燃烧起来,她掐紧了指尖,低着头站到一旁,她心里清楚,蒋桓未必对自己多爱重,不过是见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轻贱,就在她以为蒋桓会对那人下杀手时,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的火竟一点点又慢慢被压了下去,朝君回厉声道:“将人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