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精明外泄的狐狸眼,下颌留着山羊须,细看,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人有些刻薄相,但说起话来却人如沐春风,“瞧公子说的,这家业本就是公子的,自是公子说了算,不过若公子非要属下说,属下倒是觉得钱掌柜的木材行,账目简单、出入清晰,似乎更易让新人着手。”
最下首挨着厅门的方向响起一阵翻了茶盏的声响。
彭鹤在一旁吃茶,闻声向门边觑了一眼,转过来淡定地将茶盏放下,笑道:“老尤这话不假,木材嘛!无非就是有人运来木料,拿着样本到咱们行里来估价,咱们若看上了,便让那货主将东西运来,清点验货,付了款银入库,再倒手卖给那些富贵人家,用来建亭台楼阁所用。这账目确然简单,但,木分千种,气味、鬃眼等各有不同,便以檀木来说,鬃眼呈搅纹,便有紫檀、绿檀、红檀、黑檀几种区分,这价钱嘛,也自是大相径庭。她一个刚入手的新人,若是一个看不准,收错了货,赔了银子不说,再折了威望,便不好了。”
尤掌柜脸色顿时讪讪,目露惶然道:“属下方才也只是考虑着木材行收支简单,入手较易,小姐天资聪颖,前不久不是方才从那陆员外手上,收回了一半的生丝货源嘛!想来区区几块木头更是不在话下,是以这才斗胆提了建议。先生这一说,但是叫属下心中惶恐了。属下是想,木材行的钱掌柜性敦人敏,这两年将店铺打理得井井有序,两人当可合作无间、推心置腹。”
彭鹤心火升起,眼皮也跟着跳了跳,咬着牙道:“若说良师,尤掌柜你自是当仁不让,若有你从旁指导,六娘做起事来,自也当更事半功倍些。”
尤掌柜却不为这话矜傲,只一副坦然之色,笑着,“得先生一嘉,属下不胜荣光。若小姐有这个信心,属下自也是肝脑涂地,只是大通钱庄毕竟与各个路子的钱银交道,诸事繁杂,半点错漏不可,属下终日忙于此,只怕无暇分身,如此倒误了小姐,便更不妙了。”
彭鹤还欲再说,宋辰安袖子一挥,一锤定音道:“如此,便这么定了,六娘这几日先去木材行上差,钱掌柜可在?”
挨着门边坐的最后一人颤颤立起身。
他个头生得矮,又坐在最后,是以大家方才也没怎么注意到他。
钱见山头一次见到真正的东家,本想说两句漂亮话,再表个忠心,无奈他一向笨嘴拙舌,遇事又容易紧张,哆嗦了半天,只诚惶诚恐说了句,“在.....属下....在....在。”
宋辰安眉目一拧。
得,还是个结巴。
彭鹤偷着用手砸了两下桌沿,脸色忿忿,自己的爱徒,这运气还真是出奇得坏。
待出了钱庄,重新坐回到马车中,彭鹤积攒的不满一下子爆发,“早说好了的,让她留在票号,留在票号,这生意迟早交到她手上,来这里也就是镀镀金,攒攒资历,怎的,到了最后你又变了卦?你方才没瞧见,那姓尤的臭不要脸,仗着多吃了几年粗盐就来欺负我这小徒弟,你不说帮她做主了,你还亲自将她给丢到了犄角旮旯之地,你怎么想的.....”
宋辰安脸色岑寂,眸色却依旧温润清亮,捋了捋手中的玉箫道:“独脚难行,孤掌难鸣。这道理你比我明白得多,那些老东西不服她,便算今日你我强压着将人安插进去,她也未必能支应起来。跟着你学了这么些时日,该知道的,必然也早知道了,目下就缺实践。生意场上可向来不留情面,咱们今日能护住她,明日呢?后日呢?大后日呢?既知道他们想给她个下马威,倒不如自己跌下马,真从那些简单的木材生意做起,一步步再爬回票号,这样一来,那些背后质疑她能力的,自然也就闭了嘴。”
“话是如此说。”彭鹤还是不放心,脸色怏怏,“你也看到了,江门这几个掌柜的,可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我冷眼瞧着,他们已是铁板一块,尽皆以那姓尤的为执牛耳者。你为她选的那钱掌柜,瞧着蠢笨得紧,未必真能护得住她。”
“你不是一早便为她叫来了罗成贵吗?”
彭鹤脸一红,被拆穿了,倒有些不好意思,挥了挥手,笑呵呵道:“哎呀,我这不是儿行千里,头一遭放手嘛!有老罗在,我也更加放心些。”
昌远木材行。
云笙翻完了这两年的账木,望向一旁钱见山,“这么说,这木材行自成立之日,便一直做的是亏本的买卖?”
钱见山一直不停在擦汗,连头都不敢抬,支吾道:“倒....倒也不全是,早先也...也赚过一些,只....只是后来尤掌柜改了这钱银审...审批制,属下左右支绌,这才....”
方才在大通钱庄,云笙听彭鹤与那尤掌柜来回打机锋,便猜到这木材行不是什么好去处,不料竟差到这个地步,去年一年四季,有三季都在亏本,仅剩的一季还是同尤掌柜按照三分利拆借来了三千两,这才勉强发了伙计们的薪俸。
三分利,倒也不算太多,只是.....
云笙合上账册,站起身朝钱见山福了福身,直视他眼中的惶恐,道:“钱掌柜,我年岁浅,又初来此地,许多事您若说得不细,我便听不明白,为此,还劳烦你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子既遣我到了此处,那自然是指望着咱们二人一心,能带领着木材行越来越好,您说是吗?”
钱见山听罢,神色略有肃然,一咬牙站起身道:“小姐,属下实话实说,咱们这木材行建得晚,利润薄,本就不受岛里重视。且这江门地界,地处海岸沿线,土地潮湿,良木委实算不上多。而这城中又多以柏氏和段氏等地头豪强开的木材行为首,那些上好的木料,一般是船方停靠到码头,货样便先送到他们那边,可就算是他们挑剩下的,来了咱们这儿,咱们也未必收的起。”
云笙疑惑道:“我虽经手的生意不多,但也知道这买卖易物,定然有市价可依,既是他们挑剩的,比着市价出钱,验了样板,交了定银,依照他们每次送来的货数,照章结算便是了,何以有‘收不起’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