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宏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是塞外旷野,风沙呼啸,远山延绵无垠。
彼时他与刘弗不过二十出头,都初入行伍,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
刘弗不知第几次将攒了数月的饷钱悄悄递给驿使,“劳烦大哥多为小弟打听了。”
那驿使伸着手指点了点一手的铜板,满意点头,“行,你放心,我一回京就帮你打听。”
段宏在一旁见到,几步跑来,使劲儿拍了拍刘弗肩背,低声道:“刘斧头!你真不怕这钱是肉包子打了狗!平时对自个儿抠抠嗖嗖,怎么这时候倒大方了?”
“父母已逝,我这个做兄长的怎样也要尽力去找弟弟。”刘弗盯着那驿使远去的背影,“咱们在边关回不去,只好叫上头帮忙留意。”
“只是不知......”话到此处,刘弗也不忍再说下去,抬起胳膊揽着段宏往营地走。
“弗兄,你定能找到兄弟。”段宏侧过头,认真地看他,“我会帮你。”
...
“主子,信到了。”
吵醒他的是个黑袍蒙面身形轻盈的中年男人。
随着那人的脚步,一阵寒风钻入帐中,段宏不由拢了拢身上的棉被,随即接过他递来的信笺。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囚父,子毋得擒。”
段宏心下大喜,他探头向帐外瞥了一眼,见天色已微明,干脆直接起身换了行头。
“再探,将城中细况悉数报来。”他一边套上马靴,一边吩咐道。
黑袍人领命后悄无声息地离去。
段宏原本想趁着此时精神头足,先将军务处理妥当,忽然却听得帐外传来细微的破风与呐喊声。
“什么声音?”
守夜的近卫答道:“回侯爷,属下方才去瞧了,是定西营都尉在练兵。”
“婵儿?怎么这个时候练兵?”段宏小声嘀咕了两句,接着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才过卯时。”
“去看看。”得了喜讯难以静心,段宏索性起身掀开帐帘,朝定西营的方向走去。
定西营通常扎在段宏近处,营地后方是一片丛林,冬日里光秃秃的。
他走近一看,才发觉练兵的并不是段傲白,而是她的侍女梳棉,练的也仍旧是日前才带来的几十人。
段宏心下了然,但觉无需点破,于是也没多说。
目光旁移,尚朋义正领着段傲白走一套从未见过的枪法,两人动作近乎完全同步。细细瞧来,二人身形灵活蜿蜒,收放自如,出招又颇有架海擎天之势,可以说是软硬兼备,活似两条吐信的凶恶大蟒。
段傲白天资高,底子好,又肯吃苦,段宏看出她已将这套枪法练了六七成,光论动作,从起势到收势已经与尚朋义看不出区别,差距都在力道与出招的灵活性上。
他看得越发起兴,叫近卫拿了松延剑来,大步走上前去,“婵儿,也陪为父练练!”
二人闻言回过头来,尚朋义眯起眸子,笑道:“你去,师公帮你瞧瞧破绽。”
段傲白答了声是,手中红缨枪一振,目光紧紧盯住段宏,“爹!多指教了!”
段宏大喝一声,挥剑攻来。
百兵之中讲究寸短寸险,寸长寸强,不过段宏身为一代猛将,身长九尺有余,臂展比段傲白多了足有两拃,因此攻击距离并不比她短多少。
段傲白屏息凝神,眼见那剑尖看似无章法地向自己袭来,忙使出一招“蚺绞”,枪头带着剑刃几个翻滚,接着自如地推到了一旁。
尚朋义在一旁满意地捋须点头,他这一门独门枪法多是四两拨千斤的招式,常用缠绕,而少有格挡,最适合身量不够雄伟之人修习。段傲白已将本能的格挡式摒弃,距尚家枪法大成也就更近一步。
破招之后,段傲白不敢犹豫,立刻反手挺臂突刺,渐渐掌控了节奏。
段宏不断腾挪闪转,那枪尖时而蹭过他颈旁,时而溜过他腰腹,却总能被他避开。
“再快些。”尚朋义在一旁沉声催促,段傲白听了进去,一时间手脚动作快了两番,已叫人看不清出招的动作。
段宏见状也不敢再托大,开始出剑格挡,边退边寻她的破绽。正当段傲白一枪扫向他下盘之时,段宏先是后撤一步避开攻势,接着剑身压住枪杆,垫步踏上,另一脚竟踢向段傲白面门。
段傲白急忙下腰,随即抬臂去抡段宏,可惜枪尖又是差了半寸被段宏避开。
尚朋义喝道:“护下盘!”
段傲白立刻就地一个翻滚,稳扎马步,果然下一刻,段宏下一脚跟来,直冲她的膝盖,幸而被她挥枪扫开。
“上去!”
段傲白闻言立刻助跑两步高高跃起,红缨枪重重劈向段宏,段宏抵挡不及,身子矮了几尺,想借再度起身之力将她弹开。
谁料那头一枪如此大的架势竟也是虚晃一招,乃是尚家枪法中的“蜦惑”一式。
段宏反应极快,发觉她那一招是虚招,立刻侧身出剑,剑刃抵至段傲白颈间。
下一刻,段傲白的枪头也碰到了段宏的胸口。
段宏忍不住暗自惊诧,这孩子进步竟如此之快!虽有尚朋义在一旁提点了几句,他也的确未尽全力,可她年仅十七就能与自己勉强斗个平手,当年段鹤来都没能做到。
“婵儿这些日子大有长进。”段宏收了势,十分满意地拍拍她肩膀,接着朝尚朋义一拱手,“还要多谢尚先生指点,尚家枪法当真是举世无双!”
尚家枪举世无双么?尚朋义闻言意味深长地一笑,接着摆摆手道:“应当的。”
父女二人斗了约有半刻,营中兵士也逐渐醒来,纷纷卷起铺盖,准备继续南下。
距临安还有四五天的路程,而再过六天便是除夕之夜。
距起兵将近一载,一切都算顺风顺水,段宏平静的望着忙碌的兵卒,心中翻滚起汹涌的波涛——他定要在除夕入主临安。
...
大阽京城临安。
临近除夕,却无一家张灯结彩,偌大一个京城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