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哲如此应对,倒也不意外。
此来金城,能给殷明哲心中画条线便已然算是达成了目的,知道有定西营和两万蜀军托底,他到底能安心不少。
再者,见到城中守备森严,城防坚固,于段傲白也是颗定心丸。
离开金城,段傲白没有立刻回到庆阳,而是先去了她的封地,定西县。
这里有一柄不必劝便能出鞘的利刃。
这里隐居着段宏八大虎将中年纪最长的一位——姬同甫。
这位姬将军已年逾六十,比白须飘飘的呼延兴邦还要大个七八岁,早年他随父兄驻守西北,到了先帝一朝,西北有能力的将领只余他一人。
曾有五载,在霍良弼横空出世、段宏刘弗封候拜将前,他是苦苦支撑大阽的独木。
此人最擅小规模作战,万人之下未遇敌手,但也是因此,他做不了统领全局的帅。
近年段宏才起了反心,姬同甫便以旧伤难愈为由毅然请辞,他知道大阽从根上烂了,但他仍不愿做刺向阽朝的刀。
姬家满门忠烈,姬同甫的父母妻儿早年战死在定西,留他个孤家寡人在此隐居,段宏几次要给他拨些侍从侍女,也都被一一拒绝了。如今他就独自住在定西县的一间小院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如今,姬同甫手里没有兵,而段傲白手里马上就要有两万没人统帅的蜀军。依例,不论郡主还是都尉的身份,都无权越过段宏决定这两万人的去留,但在段宏赶回来之前,她怎么安排都不算逾矩,或者说,她怎么安排都能圆得回来。
见到姬同甫时,他半阖眼眸,正盘坐在案前与自己对弈。
段傲白上前躬身行了见礼,又随他的示意坐在了对面。
陪他下完一盘棋,段傲白才将近来形势同他说明。
听到阽朝覆灭,姬同甫只浅浅颔首,并不意外,然而说到段宏收紧防线、保存实力的决策时,姬同甫却是长长喟叹一声,道:“怎么连段小刀儿也到了这个地步......”
“此等行径,又与当年那‘金帛、子女皆归回鹘’何异......”
段傲白只短短附和一声,接着便说起了自己的见地:“傲白以为,袭击三十四城除了有试探之意,还有迷惑之用——让咱们以为他们会多地分兵,从而不敢调遣兵马。可如今段家兵马本就是散的,二部若再度结盟,很可能会集中兵力攻打少数城池关卡。”
她顿了顿,郑重道:“比如萧关。”
“若打萧关......”
听到这处,姬同甫终于睁开了低垂的眼睛,眸子里闪动着锐气,“若都仁部打萧关,必定要分兵牵制青唐、兴庆、金城的守军,萧关等不来援军。”
“萧关如今有多少兵?”他提了提袖子,略显焦急地问道。
段傲白立刻答道:“不到两千数,但皆是精兵。”
“骑兵有几百?”
“仅有四百。”
“粮草如何?”
“够守关兵马一个月用,但长安有些余粮,我会劝说步将军。”
姬同甫听完这些,低头沉吟片刻后终于开口:“你随意往萧关发五千人,老夫即刻便出发。”
段傲白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却对上了姬同甫坚定而写满自信的目光。
“宝刀犹未老,今日虎狼来犯,便教俺再露峥嵘!”
他说着,精神饱满,中气十足。
“七千人足矣。”
姬同甫站起身来,他的脊背已略显佝偻,须发已尽数花白,但身形依旧伟岸,目光依旧赤诚。
或许比起上下级,段宏在姬同甫眼中更像个长成的后辈,曾有一腔救国热血的小将,慢慢变成了老练的、冷血的权要,变成了一个野心家。
倒是他这个女儿,良心未泯,抑或是为谋权谋民心而尚存良知。
这都不重要了,他要守护的从来先是百姓,再是朝廷君王,即便如今阽朝覆灭,中原百姓依然是中原百姓。
纵使满身伤病,年老体衰,若是黎民有危难,谁救黎民,他就帮谁。
他接过段傲白递来的分别刻有段、孟二字的令牌,二人相对一抱拳,一切已在不言中。
...
段傲白再回庆阳已是四日之后。
定西营头天便赶到,正在城外扎营休整,段傲白给仇玉传了道讯,要他点出五千人直奔萧关。
几日之内,又有十数座小城遭袭,好在诸将早已收到战报,暂锁城门,停了城间贸易,并未造成太大损失。
牢里的甘迪嘎当真吃了四天的甜米甜肉,喝了四天甜水,没用半点蔬菜瓜果,更没吃到一粒盐,此时已是眼皮浮肿,双目通红,精神萎靡。
虽然他如何浮肿也都看不大出。
但他当真受不住了。
甜味吃得他总想呕吐,可不吃肚子里就空空荡荡,那饥饿感更折磨的他头晕眼花。
头天夜里,甘迪嘎就不断哭嚎着要见段都尉,说他这次全都招。
段傲白回来了,再次与甘迪嘎面对面坐在一张桌上,依旧是她拿着根筷子,戳了块肉,这次是放了盐的肉。
“你们二王子下一步想做什么?”
段傲白也依旧重复着上一次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甘迪嘎虽早已下了决心,到底还是有些愧疚,慢吞吞地开口道:“二王子联系了西边都仁部,打算渡过黄河,集中兵力自萧关、龙门关突破防线,直逼长安。”
“你可知道此次会出动多少人?”
甘迪嘎嚼着放了盐的肉,木木地道:“少说各出十万兵。”
那就是二十万。
段傲白胸腔里似是擂起鼓来。
二部联盟她一点不意外,但当听得二部要打萧关、龙门关时,段傲白是先松一口气,又悬一颗心。
她所料不错,都仁部取道萧关,而萧关如今有铁骨铮铮姬同甫驻守,她十分放心。
她需忧心的是延徐陀所在的北面,敌军战力更强、兵马更多,距长安城更近,己方守备更薄弱,且周边没有其他大城牵制兵力的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