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叶蒙尘胸膛起伏,缓缓吁出一口浊气,“走了好些年了,我已经不难受了。”
“……”面对这样一个父母双亡的男孩,林早早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安慰他。
也是啊,毕竟正常家庭,谁会把自家孩子送来当太监呢?若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或者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又何至于此?
她早该猜到的呀……
林早早侧头,伸出胳膊,轻轻地,拉住了叶蒙尘的手。
“…干嘛?”叶蒙尘道。
“没事儿,让姐姐看看。”
林早早抓着他的手,静静地观察他的手心、手背、和手指。这实在不像一个16岁男孩的手。皮肤粗糙,伤口不断,从指腹上满满的老茧来看,倒像是一个在田野间操劳了半生的农民。
两相对比,自己手上的这点儿小伤,竟莫名有了种无病呻吟的味道。
也不知道他一路长到这么大,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你不该在这宫里。”林早早道,“不该只是当一个太监。”
你明明那么聪明,那么智慧,那么阳光,甚至……那么可爱。
“可别这么夸我。”叶蒙尘反倒和她打起了趣,“我会骄傲的。”
“但…我又能去哪呢?”
他望着无限高远的天空,哈气在他的唇边四散开来:
“我不过…就是只没了翅膀的鸟。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永远也飞不出…飞不出这片红墙绿瓦,宫院森森。”
林早早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她激动道:“不,不会的,只要你想,一定能出去的。”
“实在不行。将来等我出嫁,嫁到宫外的时候,我也可以跟小主申请,让你随我一起出去。”
叶蒙尘看向她,清澈的眸子里泛着点点泪光,可脸上却依稀是在笑。
“我出不去了。”叶蒙尘道,“我的根在这里,我的父亲、母亲,都埋在这里,我这一生…都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
寒风凌冽,衣衫鼓动,林早早紧紧握着他的手,哪怕发丝被风吹乱也依旧坚定道:
“出得去的,你还这么年轻,你可以试着跟过去告别,你…”
“那么你呢?”叶蒙尘道:
“姐姐你还出得去吗?”
“我……”林早早下意识想说当然可以,没有什么能束缚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停住了。
叶蒙尘代她说出了剩下的话:
“小主……对你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一旦出了宫,宫里面的人,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姐姐,你舍得吗?”
林早早彻底陷入了沉默。
或许只有很多年后,回望来时的路,她才会惊讶地发现,她们四姐妹这些年经历的种种悲欢离合,竟早在这个16岁少年的口中,一语成谶……
“或许这个世界是一座巨大的囚笼,我们每个人都被无形的链子锁了起来。”男孩的声音沉沉的,像大地一般得渺远:
“上至当朝天子,下至村夫农妇,每个人都将在自己被规定好的命运轨道上无休止地运转下去。天子日日上朝,暮鼓晨钟;农民辛劳一生,所求不过果腹;至于山野村妇,就更不过是嫁鸡随鸡,生儿育女,操劳终身罢了。”
“有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人活一辈子,它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人生的意义……”林早早为他的话感到震撼,却也没有办法看着他钻牛角尖,她思考良久,而后朝着他道:
“或许…人生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
见叶蒙尘面露诧异,她又道:
“我说的人生没有意义,不是说我们什么都不干,从明天起就开始躺平等死的意思。而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追求所谓的‘意义’呢?”
“假设我是一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少爷,一辈子吃吃喝喝,胸无大志。这样的人生,于家无助,于国无益,很难说有什么意义。但……我活着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呢?我潇洒了一生,快活了一生,哪天死了,也是个乐死鬼。人死一抔土,只要活着的时候有意思,我开心,我快乐,不就行了吗?”
“再者说,就算人生实在枯燥无趣,连意思都没有的话。我们这一生,总也有个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去对那个人好,我们自己心里也会充满爱。也许有一天生命会消逝,但……爱不会。”
“生命会消逝,但爱不会……”叶蒙尘默念着她的话,深夜的寒风之中,若有所思。
夜深了,不能再呆下去,两人像来时那样,重又回到了院子里。林早早进屋前,叶蒙尘鼓起勇气喊住了她:
“姐姐…”
林早早回头。
叶蒙尘的脸红红的,也不知是不是天太冷了,被风吹的,“我能…能送你一个礼物吗?”
“什么礼物?”林早早道。
叶蒙尘笑了起来,有酒窝,和尖尖的虎牙:
“先保密,等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