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枯黄,一片片地落下,昔日繁华的皇宫,而今也尽染萧索之色。
秋,愈来愈深了,景仁宫内,董婉珠为公主的病熬得日渐憔悴。偏生娘家又传来噩耗,说已查证,去年秋天曾致数名官员被收监问斩的贪墨粮草一事,其父董儒也有参与。董婉珠惊惧之下,一病不起。
采桐也吓得厉害,却还是要故作镇定地安慰主子:
“娘娘…您看开些……”
“老爷只是帮着他们隐瞒,并从中抽了一部分利,连从犯都算不上。”
“再者说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了,石大将军他们也都平安回来了。老爷这些年辅佐朝政,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他会念着老爷的好的……”
“所以您千万别自己吓自己了,依奴婢看,老爷顶多…顶多也就是被皇上罢免官职,回家养老罢了……”
“一定会没事儿的……”
董婉珠躺在病榻之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只道:
“弟弟…不争气,如果父亲再被免了官。往后…董家在朝中,恐怕就真没什么人了……”
采桐将她半扶起身,想要给她喂药,董婉珠却微摇着头,不肯喝。没办法,采桐只能道:
“可、可是…这不是还有您么?”
“只要您还是大雍朝的皇后,董家,就总有东山再起之日的……”
“再说了……您便是不为董家着想,也总得…总得为公主着想吧……”
“您身子好了,才能有力气照顾公主呀……”
董婉珠听到自己女儿,原本呆滞的眼睛,方才有了几分神采。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问道:
“欢…欢欢现在怎么样了?”
采桐帮她拍着背,轻叹道:
“还是老样子,发着烧,时睡时醒的……”
“不过,总归是会好起来的……”
那顿药,董婉珠分了三次,才终于尽数喝完。期间,还差一点呕吐出来……可她没有办法,为了自己女儿,便是再苦的药,也得挣扎着喝。
这天底下当娘的,又有哪一个不是这样?这当了娘,便有了软肋;当了娘,便没了自由。便是想要自己放弃自己,为了孩子,也不得不强撑着,一日日地继续苦熬下去罢了……
万幸的是,有采桐这么个丫鬟在自己身边贴心伺候着;又有伶嫔时常探望,帮着自己打理景仁宫上下,董婉珠的病,这才好得稍快了些……
这日,凌薇薇又来了景仁宫,她一袭不显山露水的素白衣衫,守在董婉珠的病榻之旁,帮她轻轻按捏着,那因长期卧床,而倍发僵硬的双腿。
董婉珠不由感慨道:
“本宫身子垮了,眼下别说是后宫了,便是连自己景仁宫的这一亩三分地都无法顾全。那么多的丫鬟,太监,里里外外的这么多事儿,真是多亏你帮着操持了……”
她咳嗽几声,拉着凌薇薇的手,眼圈渐渐红了:
“你好不容易得了圣心,正该是要跟皇上你侬我侬的时候。可偏偏为了照顾本宫,连服侍皇上的时间都要没有了…本宫看着,实在是过意不去……”
见董婉珠动了情,凌薇薇便赶忙也拉住她的手,驾轻就熟地红了眼眶。像以往一样,薄唇微启,便是一套贴心窝子的话吐了出来:
“娘娘快别这样说了…若非娘娘一手扶持,臣妾又哪里会有今日?”
“臣妾照顾娘娘,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分内之事。娘娘总说这种话,反倒是显得与臣妾生分了。”
人一旦落了难,便会下意识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一切救命稻草,董婉珠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剧烈地咳嗽着,眼泪沿着苦涩的脸颊蜿蜒而下,便是连话,都带上了哭腔:
“好…好妹妹,如今…本宫落魄成了这个样子,也就只有你…还惦记着本宫了…”
“这偌大的后宫里,本宫能信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两人相对哭了一通,董婉珠把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了,情绪这才好了些,也重又觉得,自己有力气再次振作了。
只是,在自己彻底好转之前,她还是少不得凌薇薇的帮衬。
所以她叮嘱道:
“…前两天,皇上把一直在给公主侍疾的君如风叫走了。说是宓妃月份大了,得有君太医看着,他才安心。”
“本宫没办法,就只能重新把张攸叫来照料公主。张太医的医术不及君太医,但好歹也曾做过太医院院判,又是本宫当年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还是信得过的。”
“如今公主喝的药,也改用张太医开的了…”
“妹妹…”董婉珠咳嗽着,“本宫还得麻烦你,去小厨房帮本宫盯着点。”
“这药煎起来很是麻烦,要先大火,又改文火。还有一部分药需单独提前煎煮……下人们手脚粗笨,本宫根本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按太医叮嘱的步骤来。就怕公主迟迟不好,便是在这煎药上出了岔子……”
“有你盯着,本宫才能安心啊……”
凌薇薇点了点头,温声道:
“娘娘,您放心吧。”
“公主的药,嫔妾帮您紧紧盯好,必不让那些下人们偷懒便是了。”
她的态度,她的承诺,都让董婉珠情不自禁地对她产生了更深的信赖,董婉珠发自肺腑地感谢道:
“有劳你了…”
月上枝头,夜阑人静。凌薇薇按照董婉珠的吩咐,推开了景仁宫小厨房的两扇木门。
灶台上,咕嘟咕嘟响着的,是正在为公主熬煮的药锅。熬药的小宫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用手撑着脑袋,竟是打起了瞌睡。
凌薇薇冷笑一声,道:
“好啊。”
“打着给公主熬药的幌子,背地里,竟是偷起懒来了。”
小宫女打了个哆嗦,抬头见是她,道:
“伶、伶嫔娘娘…”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凌薇薇道:
“怎么?这里是什么我不能踏足的禁地么?”
“我要不来,还真不知道你们平日里都是这么给公主熬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