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烈,残阳斜,枯枝陈雪,入目皆哀。
景仁宫门窗紧闭,殿内昏沉得几乎没有一丝光线。偌大的床榻上,零零散散地铺满了孩童衣物。
榻边,坐着一个容色枯槁的女人,她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她捧着一件小小的衣服,颤颤巍巍地把那衣服慢慢叠好。叠完一件后,又取过另外一件,继续慢慢叠着。
她就那样不知疲倦地叠啊,叠啊……仿佛叠完那些衣服,她的女儿便能回来;又仿佛…她只是单纯地无事可做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衣服终于叠完了,而她也一动不再动弹。四周黑压压的,一丝风声也无。而她,便也从此静默成了黑暗中的一桩枯木。纵有一副完整的躯壳,内里的生命,却仿佛早已流失殆尽。
又过了很久,很久,她才重新动了动。
她不再叠衣服了。
她捧着那件,一点一点细细叠好的幼儿寝衣,将它,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寝衣是丝质的,光滑极了。轻轻摩挲着,就好似孩童细嫩的皮肤……她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嘴巴微张了张,仿佛那样才能堪堪喘息;眼泪无声淌下,滑过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一路,流进了黑暗里……
在那个冬天,她的女儿没了。
把她的命,也要带走了……
采桐推门进来时,董婉珠几乎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给出。她依旧抱着那身寝衣,呆呆的,一动不动,连头都不曾抬起。
可采桐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颤声道:
“娘娘…出…出大事儿了……”
“您快想办法,救救老爷罢……”
采桐提到“老爷”二字,董婉珠昏沉的双眼才缓缓聚了焦。她定定地看着采桐,嘶哑的嗓音道:
“……你…说什么?”
采桐哭得直哆嗦,不住摇头,良久,良久,才勉强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方才…奴婢听见路边的几个宫女议论,说…说老爷犯了大罪,董家…即刻…即刻就要满门抄斩了……”
“满门抄斩啊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吧……”
董婉珠瞳仁骤放,哆嗦着身子想要起来。可她还没能起身,便是喉头一腥,哇得一下,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
深夜的养心殿外,大雪纷飞,董婉珠冻得面色发青,几乎要昏死过去。却依旧在采桐的搀扶下,跪在地上,一声声地哀求着。
“皇上,皇上…”
“求您饶恕臣妾的父亲,求您饶恕臣妾的母家…”
“父亲他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要遭到这般惩处?”
“公主已经薨了,臣妾就只剩那几个亲人了呀,皇上……”
“皇上……”
养心殿亮着灯,董婉珠知道,贺光焱一定就在里面。她同样知道,要想救自己的娘家,这便是最后的机会了……故而哪怕皇上不想理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求下去。只要能救父亲,能救弟弟,能救董家上上下下的几十口人,她就是把命搭出去,又能算得了什么?
“皇上…就当是臣妾求您了…就当是臣妾替咱们死去的女儿求您了…欢欢如果还在,她又怎么忍心看自己的外祖父被处死呢?皇上……”
前面她求了那么久,贺光焱都不肯见她。一直到她把他们死去的女儿搬了出来,贺光焱才终于按捺不住,推门而出:
“你方才说什么?”
贺光焱怒极反笑:
“欢欢已经走了。可你这个做母亲的,居然拿她来给罪人开脱。你到底是何居心?”
“欢欢怎么会摊上你们这样的一大家子?”
皇上在骂她,在责备她,在怒斥她……可董婉珠已然都顾不上了。在她看来,只要皇上还肯见她,事情就总有一线转机。
害怕之余,她多多少少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儿希望的,所以她跪着朝前凑了凑,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丝讨好的笑:
“皇上…”
“外面传的那些…都是假的罢?”
“父亲他为人忠厚老实,能犯多大的错呢?臣妾是不信那些风言风语的。您更不会冤枉一位为国尽忠那么多年的老臣,对不对?”
董婉珠满含期盼地望着他,望着她的夫君,望着她死去孩儿的父亲,望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潜意识里,她还在希冀着他的爱;希冀着他的一句话,便能救赎她恐惧而千疮百孔的心。
母家的权势,孩子的加持,后位的荣光,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无法依靠了……唯独一点她还能仰赖的,便是他对她,能有上那么一丝一毫的真心。
可她最后的这点希望,终究也落空了。
因为男人回应她的面孔,依旧冰冷,一如往昔。
贺光焱冷笑道:
“为国尽忠?”
“…为哪个国尽的忠?”
“皇后,你知不知道你口中,那位‘忠厚老实’的父亲,背地里都干过些什么?”
董婉珠微微一愣。
就听贺光焱身边的姜川道:
“皇后娘娘,公主新丧,您的伤心悲痛,皇上都能理解。”
“可您千不该,万不该,拿着皇上对您的怜悯,去为一个通敌叛国的罪臣求情啊。”
“通敌…叛国?”董婉珠不知用了多久,才艰难地把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她耳畔嗡鸣,脑袋也昏沉到几乎要搞不清那几个字的意思了。
又听姜川道:
“贪墨粮草案现如今已经查清了。您的父亲,便是此案的主谋,连那郭允都不过是在他的指使下行事。那数十万石粮草贪污而得的赃款,不在别处,恰是一多半,都藏在您家京郊的那座宅子里。”
“过去一年,查案的官员们不是没往您家的那座宅子去过。可谁能想到,那宅子外面看着简朴清贫,可实则所有的好东西,都藏在底下的地库里呢?”
“又有谁能想到,那地库的入口,根本不在您家,而是远远地,与旁边一座山的山洞相通?”
“藏得这样深,把朝廷派出去查案的官员们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