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众人的面色顿变,心中同何老太爷同等的想法。
若是要钱,要奇珍异宝,他们的眼都不会眨一下,但这位来历不明掌控了刺史府的姑娘,一开口就是要重新造鱼鳞图册,这是要将他们的根基都给断了啊!
他们各家能在河阳城屹立几代甚至十几代,靠的都是每一代人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基业,这基业当中最重要的就是田地与人口。
在场的人家,谁家里没有一大片没在官府登记的隐田和许多隐户?
隐田和隐户藏得越多,所要交的税负就越少,可若是重造鱼鳞图册,那不就是需要重新丈量土地,所藏的人口也需得交出来。
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而且这样大喇喇地提出了,这是笃定了他们会交出来?
未免也太小看了他们。
莫家主也不再卑躬屈膝:“敢问姑娘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坐在这府衙之上?”
楚元漪目露寒光,语气也犹如寒冰般冷冽:“自然是以河阳城主自居。”
“诸位在此等了一日,恐怕还不知节度使李越已死,朝廷要削藩吧?”
“我再给诸位最后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到底是活命重要还是一些身外之物重要?”楚元漪出了会客厅,但留下了姜凌。
厅中的人静默了半响,楚元漪留下的话不多,但他们抓住了关键——李越死了!朝廷要削藩!
削藩那就意味着很可能要打仗,河阳不单隶属于河南道,还距离三道的交汇处不远,若是战起,几道的兵马在此过路,他们没有强有力的依仗,那很有可能是反复被掠夺的那个。
他们尤在纠结和担忧,莫家主却多次看向武将打扮的姜凌:“敢问这位将军可是兵道的姜将军?”
姜凌笑道:“正是在下。”
他虽是个从五品的武散官,但在河南道上往来巡护防御,也是见过了不少人,楚元漪特意将他一个人留在厅中,无非是为了让他同这几位当家人说上几句话,让放出的两个消息变得更加地可信。
没想不用他自己表明身份,就有人真曾见过他。
莫家主搜肠刮肚地将自己曾路过河南府见过姜凌的经历拿出来叙旧,拐着弯地问姜凌如何到了河阳。
姜凌自然是照着楚元漪的话道:“李越已死,朝廷至今没有为李谭赐下旌节,是早有了削藩的打算,诸位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有了姜凌的肯定,众人不得不信河阳可能真的会受战乱波及。
可那也不该是一个女人来凌驾于他们之上。
莫家主有些迟疑地问道:“不知刚才的那位姑娘?”
姜凌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了声道:“那位是河东道来的,手下的兵马颇壮。”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河东道可就在河南道的北边,难道是朝廷暗中的授意?为了不引人注目,遮掩朝廷的削藩的意图,这才由一个女子代领刺史之职?
再想本该是河南道的姜凌也投靠了这位姑娘,那岂不是身体力行地表明河南道要变天了。
姜凌看他们恍然的神情,心中却是苦笑连连,他说的话大概是三分真,六分猜,还有一分全靠编。
总之,他已然是投了苏姑娘,苏姑娘想要收服当地豪强,那么他就要帮到底,他再接再厉道:“这上头铁了心整改,若是不配合,怕是要借削藩强行重整土地,到那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思,他们再横也是建立在已有的秩序之上,可若是有人凌驾于秩序之上,那坚持也就没了意义。
手中的隐户隐田同家族的延续比起来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
楚元漪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吃得有点撑了,正立在庭院中的消食,她的角度能看到会客厅中姜凌同莫家主凑近说话的模样。
她微微地笑了笑,这个姜凌还好当初没有当盗匪一刀给了结了,这不是挺会来事的,就看能不能办的合她意了。
不到一炷香时间,姜凌出了会客厅请她进去,又暗中点头表示已经促成了此事。
楚元漪再入内,众人的态度又变了,这回换了最为德高望重的何老太爷出面与她相谈。
“我等若是交出隐田与隐户助姑娘重造鱼鳞图册,姑娘可能保我等不受战乱侵扰?”
楚元漪噙着一抹笑,并不表态,众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轻缓,不禁看向姜凌,这到底是何意?
“诸位还是没有明白。”
“你们以什么身份同我交涉谈条件?”楚元漪眯起了眼,她需要大族的配合和听话,但绝不是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有资本同她讲条件。
“藏匿隐田和隐户,本就是欺瞒官府的大罪,你们交出不过是为止损表明心志罢了。”见众人可见地因怒涨红了脸,楚元漪却并未停下,视线每看向一人,就说出一人的罪状:“何老爷家的三公子强抢民女,并殴打致死其老父母。”
“徐家为建祭庙,强驱一地百姓,推毁房屋,至一众百姓成了无定所的流民。”
“李家所开的新酒楼所用木材——”楚元漪停顿了一下,勾了勾唇:“违制了吧。”
李老爷的心像是被高高地举起又狠狠地攥住,他新开的酒楼用的木材是从供给皇家的木料中置换出来的,这明明无人知晓的啊。
其他人楚元漪再不一一赘叙,只双眼瞭过去,众人就觉得自己毫无秘密可言,绷紧的心弦只能听到其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就好似死神收割他们性命的鼓点。
“这些还只是近日发生的,至于过往的——”看了一眼他们拿在手上的文书,“你们心中应该都清楚。”
“我有心治理河阳城,但我心善,不愿看血流成河的景象,你们的命就花钱来买吧。”
这一刻众人才真正见识道这个苏姑娘的手段,是在一步一步地剪去他们的依仗,姜将军的留下既是告知他们无可逃也告诉他们必须仰仗这位姑娘继续在城中待下去,这让他们权衡下愿意交出隐户隐田,继而又以阴私再次打压他们。
不服不交钱,不说他们全家都在其手中 ,光是将往日所做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来处置,他们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