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断山脉峰高谷深,下方是滚滚波涛,激流飞湍。劈开大山的激流就在眼前,道路被分成东西两条,相背而行。
山高林密,杂草丛生,随时会迷失的深山中,即使对方只剩散兵游勇,朝廷军亦无把握分头追击。
阿南瞥了方碧眠与海客们方向一眼,指示众人向西追击唐月娘及一众青莲宗残兵。
而在东路之上,仓促扑入海客中的方碧眠被司霖一把扶住,他急问:“方姑娘,你没事吧?”
方碧眠摇头,回头看向唐月娘处。
西路追击更急,青莲宗沿着峡谷撤退,可前方无路可逃,只能仗着荒草丛生遮蔽行踪,使后方追兵一时难以搜捕。
可一旦朝廷军展开搜查,他们势必会被堵在崖壁之上,全军覆没。
她含泪扑向竺星河,噗通一声跪下,揪着他的衣襟嘶哑泣道:“公子,求您救救青莲宗的兄弟们吧,我……只要有办法救下阿娘,救下兄弟们,我愿豁出性命,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方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情,但,如今局势危急,我总得以这边的安危为重。”竺星河声音平淡得近乎冷漠,“如今朝廷主力放在那边,我们这边地势隐蔽,他们一时难以追踪,你放心跟我们一路走吧,我会护你性命周全。”
方碧眠怔怔望着他,模糊泪眼中,他依旧淡定从容,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他许诺保全她,那便一定能保全,因为她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
她只要接受,就可以苟全性命,从这必死的绝境中安全脱身。
可……海客们从容逃离的代价,是青莲宗残存力量全部覆灭,是待她如师如母的唐月娘必死无疑。
她抬起颤抖的手,捂着自己的脸,无声的呜咽从她的唇间逃逸出,模糊而短促,却很快便将她的眼泪堵了回去。
她抬起头擦干眼泪,看见竺星河向她微微点头,问:“走吧?”
方碧眠凝望着他,眼中尽是不舍,却又微不可见地摇头,说道:“不,公子,碧眠……告辞了。”
竺星河微微挑眉,而司霖则急问:“方姑娘,你要跟着青莲宗走?”
“是,青莲宗养我育我,救我于水火之中。若是没有宗主,当年我怕是早已死在了教坊中……”方碧眠眼中含泪,满是不舍与绝望,“公子,人活在这世上,不能不知恩图报,我……对不住您!”
见她如此,竺星河也不阻拦,只道:“一路相随亦是缘分,你一向对我们照顾周到,没有什么对不住我们的地方。”
方碧眠默然跪在荒草中,向着他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见她如此郑重决绝,竺星河略觉诧异,正要扶起她,却见她已迅速站起身。
她纵身冲出海客们隐蔽之处,向着山崖奔去,手中忽然炸开巨大的响声,随即青烟袅袅,直冲天际。
她手中所持的烟火,在莽莽大山之中成为了最鲜明的指引,如今海客们聚集隐藏之处顿时暴露。
几声唿哨在林间久久回荡,指引着大部分兵力向着海客们聚集而来。
坐在外围警戒的庄叔大怒,气得胡子乱颤:“方姑娘!你这是……为了掩护青莲宗,要祸水东引,将朝廷军引到我们这边来?”
方碧眠扬手站在断崖边,手中的浓烟烈焰的烟火照亮了她决绝又悲怆的面容。
竺星河已经率人追出林地,众人的目光都逼视着她。
毕竟,自她与竺星河相伴以来,她对众人一贯体贴有加,温言软语,而且心细如发,妥帖的照顾每个人的生活起居。
北上的冬衣是她准备的、行路的渴水是她熬制的、伤风感冒是她在嘘寒问暖,甚至庄叔孙子的襁褓都是她帮忙缝的……她体贴入微,将他们的生活打点得妥妥帖帖。
海客们早已将她当做了自己人,没想到这个自己人,在关键时刻,却亲手出卖了他们。
而方碧眠一动不动,就连手被烟火灼伤,似乎也毫无感觉。她只是含泪望着竺星河,哑声道:“抱歉,公子,兄弟们……碧眠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司霖不敢相信,瞪着她目眦欲裂:“你怎可如此?”
方碧眠惨然一笑:“别担心,南姑娘是个念旧的人,她对我们青莲宗必定会赶尽杀绝,可是对你们,她一定会手下留情的,她会放过你们的!”
“你!”司霖扑上去就要和她拼命。
竺星河却拦住了他,冷冷看了方碧眠一眼,道:“事已至此,别浪费时间了,走吧。”
朝廷军训练有素,早已舍了分散的青莲宗,以烟火为标照,敲击梆子,在深山之中远远回荡。
周围士兵迅速响应,以此处为圆心,如潮水向中间奔涌而来而来。
海客们此时俨然已是笼中之鸟,无法逃脱。
竺星河脸色难看审视地形,捕捉山势中对方兵力被割裂之处,对众人分派突围任务,约定好破网后的相会路径。
五行决的威力,在崇山峻岭之中显露无疑,他选择的薄弱处,对方兵力果然一击即溃。
山间地势复杂,左绕右转,就在他们突围之际,忽然前方山头有一彪人马从山涧突出,如自天而降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正是朱聿恒与诸葛嘉。
棋九步料敌机先,八阵图依山设阵,还有个廖素亭专门钻空子,五行决纵然借助山海之势天下无匹,可遇上他们也依旧被围堵于山坳,难以突破。
朱聿恒率先进击,日月齐放,向着竺星河抓去。
竺星河春风出手,绞向日月的天蚕丝,似乎要将它们全部绞缠于春风之上,利用它们自身的利刃使其相互碰撞割裂。
两人上次交手后,都对彼此的能力心下有数,也都曾在心里无数次推敲与对方再度交手时如何应对及取胜。
山林风声缭乱呼啸,日月空灵的撞击声在风中如钟如罄,春风的呼啸声却如琴如笛,一时连风声都被镇压了下来。
就在竺星河的春风要借应声之力反控日月之际,猛听得周围梆子声催促,节奏既急又乱,彻底盖过了春风的呜咽。
在混乱的声响中,春风的应声之力顿时微弱到几可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