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话似乎再也无勇气出口。
他垂下眼,望着火堆道:“没什么,明天就要走了,我有点紧张。”
“怕什么,你在海上生活这么久了,途中的东西也都准备妥当了,足够安全返回的。”阿南将路上要用的东西清点完毕好,分成两份放置好,“我观察过这几日的天气,不会有大风大雨,很适合出发。”
朱聿恒看了看被分开放置的两份物资,没说什么,只默默与她一起漱口净齿,各自在洞中睡下。
火光暗暗,山洞之中蒙着沉沉寂静。
想到明日便要离开这座小岛,投入辽阔叵测的大海,朱聿恒一时无法入睡。
“阿琰……”转侧中,阿南的声音轻轻传来,“你回去后,要注意傅准。”
朱聿恒低低“嗯”了一声。
“我觉得在海底时,傅准的所作所为,肯定有问题。”
“确实,他这人值得深究。”黑暗中,朱聿恒声音有些发闷,“但傅准担任拙巧阁主十余年来,他们与朝廷一直有合作关系,而且听说,配合得很不错。”
甚至,上次他们大闹瀛洲,将拙巧阁闹得损失惨重,经神机营交涉后,傅准也爽快接受了有人潜入朝廷队伍中闹事的解释。虽然他肯定已查知一切,但至少表示出了不打算与朝廷翻脸的态度,这点毋庸置疑。
更何况,朱聿恒在被困水下濒临死亡之际,是傅准及时送了气囊,让他活了下来。
若傅准、或者拙巧阁对朝廷有异心,那么他这个时候根本不必出现,更不需要带着他们寻到阵眼,最终破掉关先生设下的水城。
“关先生与傅灵焰都是九玄门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若要破解关先生留下的阵法,可能确实需要傅灵焰后人的帮助。”
朱聿恒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调匀了气息,以最平淡的声音问:“傅准的个性如何?或者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阿南毫不迟疑道,“那个混蛋,总有一天我要打断他的腿!”
朱聿恒听着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
“但……不论如何,我觉得他会是你破解山河社稷图的关键所在,你,还有你的祖父、父亲,一定要牢牢盯着他,从他身上咬出些重要东西来。”
她又开始着急了,仿佛要将一切重要的东西都在此刻交付他一般。
而朱聿恒静静躺在草床上,借着余烬火光望着背对着自己的阿南,低低回答:“好。”
夜已深了,阿南的鼻息很均匀,朱聿恒却未能入眠。
他心绪起伏,激荡芜杂的情绪让他直到月上中天依旧无法合眼。
洞外,墨海上一轮金黄的圆月被海浪托出,逐渐向着高空升腾。
万顷波涛遍撒月光,千里万里碎金铺陈。无星无云的皎洁夜空,只有圆月如银盘如玉镜,照得寰宇澄澈一片。
借着月光,他看见睡在山洞另一端的阿南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端详他。
她贴得很近,他心跳不自主地略快了一点。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它均匀而绵长,就如沉在无知无觉的昏睡中一般。
他听到阿南低低的、悠长的一声呼吸,像是叹息,又像是无意义的伤感,在他身边默默呆了片刻。
这一刻,她离他这么近,他几乎可以感受到逸散在他脸颊上的气息,温温热热,在这样的月夜中,让他的心口无法抑制地波动。
就在他怀疑太过剧烈的心跳声要出卖自己之时,阿南终于站起了身。
她轻手轻脚地提起地上的一份物资,头也不回地出了山洞。
朱聿恒没有阻止她,在暗夜涛声中静静地保持着自己的呼吸,任由她走出山洞。
直到踩在沙子上脚步声远去,他才默然坐起身,看向她的背影。
她踏着月光向海滩走去,涨潮的水已经托起被绑在礁石上的浮筏,起起落落。
蹚过及膝的潮水,她臂环中的小刀弹出,利落地斩断两只浮筏相接的部分,将自己手中的东西丢在一只浮筏上,翻身而上,抄起了枝条编成的桨。
圆月光芒冷淡,猎猎海风即将送她离开。
但在她就要划动浮筏之际,胸中不知怎么的,忽然传来难以言说的留恋与不舍。
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昏迷中曾萦绕在耳边的、阿琰轻轻唱给她听的歌,忽然压过了所有海潮,扑头盖脸地淹没了她。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山洞,似乎在留恋里面那些相守的日夜。
她看见朱聿恒站在洞口,火光与月光映着他的身影。
他一动不动,暗夜中看不清神情,可他确实是在看着她。月光下,那双盯着她的目光,一瞬不瞬。
阿南的胸中,忽然涌起难言的心虚与怅惘。
朱聿恒跃下山洞,向着她快步走来,毫不犹豫地涉入海滩上的潮水之中,跃上了另一个浮筏。
“怎么了,是觉得晚上启程比较好吗?”他望着她问,紧盯着她的双眼如同寒星,灼灼地望着她,不肯移开半分,“那我们现在出发?”
阿南无法避开他的目光,唯有长长深吸一口气:“阿琰,我要走了。你以后……一切自己保重。”
朱聿恒握紧了空荡荡的掌心,逼视着她,一字一顿问:“为什么要抛下我?”
“我要回去的地方,不是你的目的地。”阿南狠狠回过头,望向南方,“阿琰,我……有点怕冷,不想在这边过冬。”
“因为竺星河吗?”朱聿恒没有给她留情面,毫不犹豫便戳破了她的托词,“阿南,你不是纵横四海名声响当当的女海匪吗?结果因为一个男人,你落荒而逃,要钻回自己的窝里,再也不敢面对?”
“没有,你误会了。”阿南别开脸,声音带了些许僵硬,“我只是想家了,想回到生我养我的那片海上去。”
朱聿恒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在他的逼视下,阿南终于叹了一口气,那紧握着船桨的手松脱,无力地垂了下来。
“别拦我了……阿琰,就让我这个彻头彻尾失败的人逃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