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实被这境遇给惊到了。
他本以为,看到这么多凄惨逃亡的可怜人,谁的心都会暗暗恻隐。
不说伸出救命稻草般拉一把。
好歹多少也给些帮助吧。
不成想招来的竟是棍棒伺候,他的心十分受伤。
而提棍警惕他们的原住民,表面一片凶煞,实则内心也很害怕。
世道动荡,交不起税租的百姓不得不沦为逃户落草为寇,作山匪横行。
他们实在是被抢怕了。
若不团结起来自保,便是死路一条。
“滚!再不滚,这棍棒可不长眼!”
粗鲁的驱逐声再起,陆君实身后的新老村民被吓得缩退了几步。
“呜呜……”
“娃儿烧了一夜了,咋办啊。”
“村正,您求求他们可怜可怜咱们吧,好几个娃儿被雨淋得冻发烧了,实在不能再赶路了。”
一名老妪从人潮中挤到陆君实身后,哭着乞求他。
她怀里那才三四岁的孩童,不仅脸烧的通红,嘴唇都给冻得乌紫。
陆君实难受的紧,他抬眼望向朱大姐她们。
她们俩带着十二个婴童,同时又要赶路。
仅仅带娃儿短短几个月,就将二人折磨得老了好几岁。
这十余日的奔波,叫两位大姐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幸好的是,十二个婴孩被照顾得很好。
便宜子嗣们也会尽力帮着带一下,但带这么小的娃儿,即便有人帮着带,依旧是很辛苦的。
彼时村子还未遭难时,隔三差五以粮食换回的棉花和麻布,都紧着婴孩们先做了暖和的襁褓和厚包被。
再抬眼,八个便宜儿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男娃儿胜在身子骨结实点儿。
而陆小暖和桃桃则明显有了病态,唇色一片煞白,似是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病了也还强撑着。
他本不想吓着这里的原住民,继续向前走的。
可一夜暴雨淋下来,小的发烧,老的也冻得够呛。
天天偷偷吃独食的他自己,身子都疲乏得支撑不住了。
更何况没有独食吃的其他人。
抬眼环顾,眼前村子的边儿上,有一排简陋的柴棚。
于是陆君实组织好语言,语气诚恳的对提着棍棒的原住民开腔说道:
“还请贵村行个方便,我等只想借用两日那排柴棚聊以避雨,烘干身上衣物。”
“其余的,定不给贵村多添麻烦。”
“还请诸位行个好心。”
陆君实甚至学着旁人对他作揖那般,对面前的原住民弓腰拱手。
然而迎来的回应,却仍是叫他失望的粗鲁驱逐:
“咱潘庄村庙小,盛不下你们,也没法盛。”
“想求接济自行往南,找颖昌府的官老爷求去!”
“赶紧滚!”
话音一出,陆君实脸上的诚恳也消失了。
目光也阴冷了下来。
当他抬起眸子时,对面的原住民都被这眼神给吓了一跳。
却听陆君实,几乎咬牙切齿:
“在我好声好气跟你们商量时,你们最好答应,毕竟我的要求,并非强人所难!”
“不过一排柴棚!”
“若执意只顾自保,不顾我等死活。”
“我等既已走上死路,又何惧与尔等鱼死网破?!”
这是陆君实第一次以巨大音量吼人。
尔后他对身后也吼道:
“愚公村的听着,眼前之人不过百余,竟自私自利坐视我等走上死路!”
“我等整整一千二百九十八人,争一条生路又何妨!”
村正突然硬气了,刘有根等老村民顿时惊诧。
旋即,他们便也硬气起来。
身后便是一片汹涌的躁动。
持棍的原住民被这气场压落上峰,短暂惊慌。
剑拔弩张之际。
他们身后忽然有个老头,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愚公村村正?”老头脸上挂着颇有讨好意味的微笑:
“吾乃潘庄村村正,潘正良。”
“原来是想借两日柴棚,好说,好说,何须动怒呢?呵呵。”
“你们便暂用吧,只是还请注意界限,勿扰我潘庄安宁。”
“万一因逾越而生了甚不快,那便不好了。”
陆君实瞄着眼前的油滑老头,他心想,我伸以援手了这么多人。
到自己需要援手时,竟却不得不来硬的。
“那就多谢了。”
对峙落罢,陆君实身后抱着孩童的村民便匆匆冲向柴棚,抢占最能遮雨的位置。
随后还冒着雨设法燃起了几堆篝火,粗鄙得还不如乞丐的新老村民,瑟瑟发抖的围在篝火旁烤火取暖。
潘庄村村正潘正良担心出大事,不得已才答应暂借柴棚。
毕竟村里仅百余户,加上妇孺也才四百余人。
而他们却是近一千三百人。
若是真打起来,出人命事小。
两败俱伤,被他们揽着一起走上死路可就完犊子。
示弱归示弱,他的警惕并未收起。
待那乌泱泱的人占据柴棚后,他悄悄吩咐村里的青壮继续提棍警惕。
免得本就艰难的冬天,又因遭难而更加艰难。
陆君实自然是能察觉到,不远处有密密麻麻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但他并无心思去在意。
过去这十日里,他收成了七次小麦,每人每次能得五十株麦子。
将自己得的,以及八个便宜儿子和三十一个便宜闺女得的麦秆儿都集中起来,共有约一万四千株。
两千株便能扎出一件还算厚实的蓑衣,七件蓑衣先紧着便宜闺女用上。
这两日,必须想办法叫所有便宜子嗣都能有一件蓑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