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灯火未熄。
两摞书册高高垒起。
用药剂量,药方更替,可能产生的症状,可应对的方案...写了满满十张仍觉不足。
灯油将尽,她起身去添。
夜枭咕咕,风吹动门窗,好像有人在外推搡。良久,风止,一切归于沉寂。
居所环境清幽,鸟影风逐,绿树成荫。只是入了夜,总能听见枝叶断折之声。从前也不觉得如何。自从师父受伤中毒,搬去了凝缃禁地,辰夙在昏月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夜间宁静之时乍一声响,总能将她惊醒。
写完这些,就得开始师父交代的功课,心算、诗文、史学,该背的背,该读的读。不知不觉到了丑时。
天亮还需出诊,沧寐揉揉发红的眼睛,羡慕孜呼呼大睡。
整理着书匣,一块黑石从包袱里掉了出来,那是渡恶佛陀屠索的弟子之证。
屠索本不叫屠索,只因黑石上刻“屠索”二字。入了孤山老鬼的门下,便摒弃前尘,以黑石之名为名。
这倒与昏月谷的规矩大同小异。成为昏月谷内门弟子,生死不再是自己的。名与姓也得变更。只不过从师祖开始就漠视了这条规矩,也只有师父还遵循着。
黑石在灯下照看,灯光映照着她冰冷的表情。
绛缠丝,乃血肉浇筑而成。
极恶!
书有载:成一人,而枯骨贤才。
意为一人功成,窃取的是兢兢业业,年如一日刻苦习武之人的功力。
传习内力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没有特殊功法或足够的条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试问父传儿,儿传子,岂不人人都是内家高手。
又有内力相冲,经脉脆弱等原因,根本是九死一生。
绛缠丝则有重塑经络,融合内力的功效。
若有人妄想一步登天,绛缠丝是最好的登云梯。
若非造就此物太过伤天害理,她也想试一试武林内家高手是何感觉。
沧寐熄了灯,一手揽过狐狸,整张脸埋在狐狸毛里。
重塑经络可疼了...绛缠丝毒压制不好还会反噬自身...过两年哭魂峰要出一名高手了...不知道今年会夺取哪位高手的功力...
沧寐迷迷糊糊想着。
我昏月弟子个个一顶十...
沧寐顿时没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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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高高,夜妖妖。
牧童的笛声不知何方,老父寻啊,过溪,过桥,寻到了黄牛架,寻不见儿身。
母家中枯坐,日等不见,夜等不着。独身寻去,无踪也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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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于某个桂花含露的清晨,官道无人,骏马奔驰而过,此起彼伏的欢叫带着少年人的争强好胜,迎着风,马鬃飞扬。
温顺的马儿在后跟着,马儿的主人不甚熟练地单手拉缰,另一只手护着怀里的白狐狸。很快跟师弟们拉开不小距离。
谷主南琅没参与这场竞赛,马儿小跑着,超过师侄的马,特意扬了扬马鞭嘲笑一番。
弟子们在长亭等了半刻,胜者得了五两纹银,被起哄着买了大半筐白梨。
昏月谷中,云涧倾下白练,游鱼逆水。
淞泸月布下棋局,受邀人久不至。
疾风翻页,纸上字迹娟秀,书封无题字。
久不敢落笔,步老先生望向天边游云,只能慨叹后生可畏。
榭夜山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榭夜山庄庄主君啸今年四十有六,少年也曾游戏江湖,肆意张扬。后娶妻生子,继承家业。
听来平平无奇,但要细数其年少南入深林,北上荒漠,中年叱咤商场,把控一方,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榭夜山庄依山而建,羅川水绕山东流,川上货船绵延,四季不绝。
骡马托物,异色发瞳的外族人用充满口音的话与当地人交谈,不时用手比划着。
驼铃声悠扬,诉说着域外风情万种。
乘船而来的是雷龙帮,帮众高歌摇棹,气势如虹。船头立一人,发半白,短须亦然,眉宇间斧凿般的川字将其慈态一扫而光。
此人乃大名鼎鼎的雷龙帮前帮主雷骞,雷龙帮与榭夜山庄多有水上交易,两者互惠互利,是以年节时分雷龙帮从不缺席。
不同的是,今年雷骞亲来,挂的是前帮主的名头这几年权利下移,近乎九成已在儿子雷信手中。去年更是完完全全摘了帮主之位。
同样泛舟而来的是沐戎夫妇,夫妻二人轻装出行不带一人。妻子鱼妙璃出生富贵,是鱼府掌上明珠。丈夫出身微寒,却也靠着一柄思黎剑在江湖闯出一片天。
此刻泛舟湖上,蜜意浓情,仙侣一般。
宾客云集,与其说是寿宴,不如说是小型集英会。
今年时势弄人,宾客锐减,不少门派借口事务繁忙或是掌门有疾不得出,只提前送了礼来。
虽如此,也有不少不速之客临门。
悬壶济世堂与榭夜山庄关系亲厚,这些年为榭夜山庄搜罗到不少珍贵药材,借着榭夜山庄的帮助,隐有立足医道之首的趋势。
悬壶济世堂的马车不甚华丽,紫缎幕帘绣红粉芍药。
芍药花可悦人,根可入药,为悬壶济世堂的女主人夏玉珠所喜。
夏玉珠自幼与草药做伴,深谙药性。其夫崔夏斛则以崔家针法立世,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并称“二夏”。有不知情者常称其为“夏夫人”,而非“崔夫人”,夏玉珠乐见其成,也不纠正,时日久了,江湖只闻“夏夫人”而无“崔夫人”。
马车停在堤岸,柳色失绿,枯草无边。
女子无衣,陈尸水岸。
围观者指指点点,遗憾有之,调笑有之,却无一人上前遮一遮尸体。
医家见惯生死,见此景仍是唏嘘。
家仆将尸身捞上,围观者忌讳尸体不祥,无一人搭手。
尸身双目被剜去,两个血洞已无血色,躯体之上大片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