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公主,乃至长宁公主府上每一个人都觉得,傅霜知不会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
但偏偏,傅霜知就是做了。
十来个衙役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便将长宁公主绑了,又扔麻袋似的扔到一匹马上,然后,还不等公主府的人反应,一行人便一阵风似的消失无踪。
公主府的人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长史立刻让护卫统领去追人,自个儿则拔腿就往皇宫跑,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又折返回来,骑了马继续往皇宫跑。
而傅霜知这边,一行人目不斜视,人疾马快,很快,便带着在马背上惊恐挣扎的长宁到了刑部。
长宁一路上挣扎不休,傅霜知一声令下,便有衙役不知哪里寻摸出根布条子,把长宁的嘴给绑住了。
因为赈灾案一事,刑部的人也熟悉傅霜知了,见他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小吏都没敢多问,便叫他们进去。
而傅霜知也没去别的地方。
直接带人去了刑部大牢。
这个地方,傅霜知并不陌生。
去年,傅家出事时,他和傅家无数族人,便是被抓到了这里等待审判。
这里很黑,很臭,牢房地面上有着不知是什么的黏糊糊的秽物,还有虫子、跳蚤……他洁癖惯了,哪里见过这般景象,刚被关进来,就忍不住干呕想吐。
狱卒见了,扬起棍子就打。
是父亲眼疾手快,为他挡了那一棍。
于是傅霜知再没露出半点痕迹。
但他们再乖巧,也免不了毒打。
在这黑暗污浊之地,往日那些都不会进入他们视线的狱卒,便好似皇帝一般,不,比皇帝还要威风,皇帝做事尚且要讲规矩,讲道理,要符合民心,顺应天意……
但狱卒不需要。
只需他们想发泄,只需他们看你不顺眼,只需要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理由。
你便是他们手上任人宰割的肉。
傅霜知不记得他和他的父亲叔伯、兄弟子侄们挨了多少打。
除了狱卒的无故殴打,还有专门的刑讯。
傅家所有成年男丁都经历过拷打。
傅霜知自然也未能逃脱。
他咬紧牙关,从未承认过傅家有不臣之心,傅家其他人也皆是如此。
然而,他们说什么不重要。
仅仅几日之后,傅家的罪名便定了。
那些原本与他关押在一起的亲人族人,一个个全被提了出去。
十四岁以上男丁全部拉去菜市口砍头。
只有他,被保全下来。
那时,他正因为被严刑拷打而意识模糊,隐约中听到父亲和叔伯们一遍遍嘱咐他:一定要为傅家平反,一定要保护好剩下的傅家人。
全族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
再醒来时,便已是菜市口。
其时,审理傅家案件的大人“好心”,允许他们这些被判处流放的傅家人,最后见自己亲人一面。
于是,剩下的傅家人,包括那些才几岁的孩子、耄耋之年的老人,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兄弟、儿子、孙儿……一个个的,在自己面前被砍掉头颅。
傅家那么多人,即便只是成年男丁,砍头也要砍许久。
刽子手的刀都砍卷刃了。
到了后面,所有孩子的眼睛都被大人捂住,不让他们再看。
莫婉娘摇摇欲坠,却死死捂住傅瑶的双眼,又吩咐自己另两个儿女不要看。
傅珮无声地流着泪,闭上眼。
傅霜知却没有听话。
他始终睁眼看着。
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染上血迹,头颅与身体分离,看到曾经或慈爱或严厉的面容上,最后只剩死前狼狈的惊恐万状。
……
傅霜知睁开眼。
“你、你敢……傅、傅……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就不怕我父皇……”
长宁嘴巴上的布条子终于被松开,及至被押送到这刑部大牢,她才终于认清:傅霜知是真的敢。
他疯了。
“疯子”朝她微微一笑。
头一次,长宁不再觉得这人的笑容好看,头一次,面对这张脸她不再目眩神迷。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你疯了……放了我,快放了我!不然父皇饶不了你!我可是公主,父皇最宠爱的公主!”
长宁嘶声喊着。
傅霜知继续微笑。
对一旁的狱卒道:
“听到了么?这可是公主殿下,记得……好好招待我们的公主殿下。”
“招待”二字上,他用了重音。
那狱卒没有说话,只咧嘴一笑。
然后,傅霜知走出了大牢。
身后凄厉的咒骂声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仿佛被黑暗吞噬。
傅霜知抬起袖子,闻了闻。
虽然已经离开那鬼地方,但身上似乎仍旧沾染了那里的味道,挥之不去。
回家前,要先洗漱一下,不能把这味道带回家去。
他如此想着。
嘴角微微勾起,又落下。
所有的仇,他都牢牢记着呢。
不仅是过去的,傅家的。
当然还有最近的,她的。
距离那场刺杀已经过去好些天。
鹿野再没提起过。
好像已经忘记了。
没心没肺,似乎浑然没放在心上。
始作俑者长宁公主更是想都没想起那件事呢。
竟然还以为是什么赈灾案。
但傅霜知始终记得。
和傅家的仇恨一样,深深地记在心上。
谁让他就是这样斤斤计较、睚眦必报、阴险狠毒的小人呢?
哪怕现在还不能要那女人的命,但,先收点利息,也是好的。
傅霜知微笑着,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