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
随后,这人给出史上最简短的致辞——“感谢那些从没有放弃过我的人,今夜我们同在。”
台下赞意酣畅,目光集聚。
覃真则勾着僵硬嘴角,垂下眼皮,伶仃站在盈盈柔和里,劣质莞尔只维持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情绪管理其实是她擅长的事,这几秒却拿捏的不太容易。
但熬过就好。
如同她生命中遭遇过的种种波折。
覃真看他点头,致辞,鞠躬,本以为一切都能这样流畅而顺利,意外却发生在离场时最后一阶台阶。
因为没有足够经验驾驭那双昂贵高跟鞋,覃真在下台时狠狠扭伤了脚踝。
痛感袭来的很快,她几乎在一瞬间便下意识狠狠握住了一旁的金色栏杆。
故而全程没有什么英雄救美的动人故事,覃真没有跌倒,完全是倚靠了自己用力支撑墙壁的手臂,因此散场散得完美。
她披着最后的体面停在无人在意的转角处,向工作人员委婉求助。
而陈泊闻已经大步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覃真脑海中突然闪过惊心动魄的四个字:没有善终。
如同他们曾经功亏一篑的爱情。
-
助理赶来接她时,覃真正趿拉着平底拖鞋走进地下车库。
电话里说保姆车停在东区的16号位,她却一瘸一拐地在四周转了好久。
覃真天生没有什么方向感,从小分不清东西南北。这些年跟司机在各个地方绕来绕去,竟然从来没有独自陷入迷路的困窘。
谁知今日。
车库信号薄弱,她的手机只剩下六个电字。脚踝实在疼痛难忍,覃真索性低着头蹲在原地,给伤患处一点时间喘息。
胸口气息渐渐平复,脑海里却有波涛千重。她攥住剔透的冰袋,任心思蔓延至数秒之前的光景。
截止到昨天,她同那人已近六年未见。
这六年里,有过天然巧合,有过精心设计,她争取错开与他同台或相遇的每次时机,为避免失控,或者情难自禁。
她本以为用如履薄冰做代价,可以一辈子装作不熟旧识的,却仍旧未能算准天意。
脚踝痛楚愈发明显,鼻翼下划过一点异香。覃真于晦涩难堪中抬头,望见不远处衔在指节间的一粒猩红。
有人在抽烟?
她下意识皱起眉,再微微颔首,视线才完整捕捉到那人。
他眉目饱含倦意,整个人窝在那辆漆黑的布加迪威龙里,周身与晦暗融为一体。
黑色的西装被潦草扔在车尾,清晰视野中只有一截挽起衣袖的素白小臂探出车窗,在寂寞动静里捻出点簌簌尘灰。
那副皮囊覃真不会看错。
是名利场上的最耀眼人物,陈泊闻。
她不清楚弹指便能搅动风云的主角为何会中途退场,明明记得对接时工作人员提醒过最后半小时典礼还有重要嘉宾返场环节。
但感慨的心思未来得及完全涌出,经纪人的直觉便率先占据上风。
他太不谨慎。
想起场外熙攘众多的娱乐记者和高低镜头,覃真暗自踌躇。
旧情人不该多言语,故人且忘当年事。她明白这些庸俗不堪的道理,步履却显而易见地迈不开。
虽说几年未见,保护他的名誉以及人生,似乎早已成为她的天然设定。满目疮痍时便是如此,金玉满身更不必说。
也罢。
讲出一点无关痛痒的话也不能撬动什么,用一两个字来稀释愤懑无异于蚍蜉撼树。
犹豫再三,覃真还是决定皱眉上前,冒昧提醒。
其实他们之间的路程也只有几步,但“漫长”两个字还是从她脑海生出。
直到后来覃真才察觉,这个词已恰如其分地成为他们之间纠缠往复的隐秘形容。
她这样迟钝地走着,努力屏蔽掉多余感官,一瘸一拐地走到距离陈泊闻三步之外的空档车位,像个称职机器人一般,低声提醒。
“有人会拍。”
她讲得艰难,但归根究底只有四个字,短促纤细,如微弱电流般从粉红唇齿里柔和滚出,却没能如愿进入陈泊闻的耳朵。
他大约是没听见,手臂还在如常地弯折,平整。动作缓慢,吐出的烟雾愈发浓重。
或许声音要大一些。
覃真抿了抿唇,再度向前。
“他们会拍。”
这回她确定他已听到,甚至封闭车库有回声作响,但他却仍然不做其余动作,那粒猩红在夜色中如常飞逝,毫无外力做阻。
那便是显而易见的恶劣。
覃真后知后觉。
或许因被人注视的不耐,候在深夜里的陈泊闻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将那点猩红摁在车身上,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毁掉昂贵奢侈品的痛心。随后他侧身,朝她缓慢看过来。
陈泊闻五官极美,线条凌厉,容貌天赐,港媒在报刊提笔,说是最上乘的艺术品。而这时的目光更是敏锐,锋利,像春夜里的一把硬刀,直指覃真眉心。
她仿佛坏了他的好事。
于是展露一如既往的坏脾气。
始作俑者则顿在那里,面容温和,像尊乖顺的雕像,沉默地承受着一切,连同他接下来的冷漠一句——
“知道覃小姐有本事,但未免管得太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