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回忆起那个傍晚脑海中跃起的两个大字——命运。遇见覃真,爱上覃真,无数次反反复复,都是他的命运。
四下无人处,陈泊闻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江边雾气大,覃真在哭,朦胧里,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哽咽的声音也听不太清,眼泪却没有错漏地滴进他的心。
她瞧上去无助,但几步之外的他比她更痛苦。
他不懂,她怎么总是在哭?
她能不能不要再哭。
陈泊闻甚至怀疑自己就是覃真痛苦的根源,所以她离开得决绝,恨不得将他从生命里连根拔起。越是这样想,他越胆怯,想说的字便一个也讲不出。
那晚,覃真哭了多久,陈泊闻就看了多久。天黑下来时,两人只有窄窄的轮廓,空落落地站在那里,似江边游荡的幽灵。
漫长等待里,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
后来覃真擦干净眼泪,慢吞吞地走回家,陈泊闻在后面跟着。月光明亮处,她的手袋里掉出一张纸片,他拾起来看,发现那是张药店开出的发票,上面写了四个字:阿普唑仑。
原来她生了病,病得不轻。
跨年夜,陈泊闻手忙脚乱地联系辛远,问能不能帮他找一找很好的心理医生。辛远正在跟家人聊天,闻言,他沉默几秒,从喧闹中抽出身,低声问他有什么问题。陈泊闻摇摇头,说你搞错了,不是为我。
也就是那一晚,他同辛远爆发激烈冲突。
辛远认为陈泊闻昏了头,格外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质问他,“你能在背后为她负责一辈子吗”。陈泊闻认真想了想,又搓了搓手指,笑笑,说,“我尽量”。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必跟覃真讲什么利弊,兜兜转转,你还是照旧没有出息。”
辛远在挂断通话前冷嗤,陈泊闻却听得糊涂。那一夜他将远在国外的经纪人电话打爆,最后才勉强拼凑出真相。
16年除夕,无处可怨的KW将所有压力归咎于覃真本人,自己的恃才傲物竟成为压倒她平和生涯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极度信任的经纪人是那场闹剧的帮凶。
自此,陈泊闻与辛远彻底决裂。
时年六月,《越过》一举夺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作为影片男主角的陈泊闻,却在获奖当晚注销个人所有社交平台,在媒体面前径直宣布退出娱乐圈。
那两年他在国内外东奔西跑,每天关注覃真和SJ的新闻,寻觅过无数心理医生,为她,也为自己。
21年春天,他整理好看过画过的无数影片和资料,在距离御水湾不远的医院附近,投资了一家宠物咖啡厅。
陈泊闻希望自己能为覃真创造一方喘息之地。
这次他有成功。
再往后,汤筌和沈伽一成为覃真并肩而行的战友,他们常常一起出现在新闻里,综艺中,镜头前。陈泊闻坐在空旷无人的客厅望向屏幕上的覃真,头一回发现自己无法直视她的井井有条。
他嫉妒能够光明正大呆在她身边的任何人。
这种缺位的痛苦使他寝食难安。
这些年,陈泊闻始终在用放大镜观察覃真,他的感官在无意识里越来越柔软,她的目光却在刻意练习中越来越硬。
他知道她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蜕变,有了强势的作风和手段,假面很厚,左右逢源,不再是从前那个躲在犄角旮旯里畏手畏脚的女孩。
但事实就是这样令人无奈。
翻来覆去,陈泊闻还是爱着覃真。
岁月匆匆流过,他却始终没能有所长进,在他们苍白晦涩的关系里,他永远被动,敏感,生疏,像个新人。
陈泊闻终究没能撼动那日复一日生长的爱意,一年后,他凭借程斌导演的《离离》重回大众视野,夺得金像奖最佳男演员。
颁奖典礼上的重逢的确是个意外。
彼时陈泊闻刚刚回国,宣传里尚未来得及记载名字,所以他也没有准备什么动人说辞。可未料当晚,众目睽睽下,自己会一步步走向那无法逃离的命运。
站在覃真身边时,陈泊闻一直在发抖。两人对视很少,他无暇思量她的感受,只因竭尽全力才能克制眼眶泛红。
一旁的主持人解释,说电影《离离》二字,出自白居易先生的《赋得古原草送别》,那是首无人不知的诗作——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
春风吹又生啊。
正如他对她的感情。
2023年的料峭春天,陈泊闻又遇见覃真。彼时距离他们初初相见,已经过去整整十年。
将时针拨至今夜。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淋漓。
窗内灯宇昏黄,温柔沾染美人面皮。
覃真似乎无法忍受四周的沉重压抑,她迅速摆脱空气中的无名愁绪,站起身来,眉眼冷漠,冲他居高临下的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而陈泊闻的痛苦似乎就要溢出。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可说到底那些都没有意义。最后沉默很久,待眸色如同墨水一般浓稠时,他才用指节微微擒住覃真的手腕,慢慢抬头,问出心底积年已久的那一句——
“我想知道,关于抛弃我,这些年,你有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