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不动声色的拽过一个和他相熟的武生,“小黑,今天的武生不是你和二蛋吗,他人呢?”。
小黑不愧叫小黑,鲜艳的油彩愣是没有遮住他的黑脸。
不过别看他脸黑,人却憨厚,呲着牙笑,露出一口白牙,“二蛋拉肚子,连床都起不来了,所以班主临时找别的戏班子借了一个人”。
“也是练武生的?”。
小黑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他功夫不错,像是练过的”。
江行知点点头,想着江稚鱼说他断腿的原因正是一个武生踹断了台柱子才让横梁掉了下去……难道他就是那个武生?
而且二蛋拉肚子?
江行知皱了皱眉。
二蛋是家乡发大水后逃到皇城来的,因为会点儿三脚猫功夫,就被王班主救了,在戏班子里演武生。
据他说,逃荒时特别艰难,没有粮食了就捡到什么吃什么,最严重的时候连老鼠都吃,不过下场就是中毒而死或者拉肚子拉死。
只有他,生就一个铜胃铁肚,从来不拉肚子,才能活着逃到皇城。
虽然江行知觉得二蛋这话有吹牛的成分在里面,可他确实体格健壮,就算是拉肚子也不至于到起不来床的程度。
没等想明白,戏台上的人谢幕下台,幕后一团乱,江行知稀里糊涂的被人推着上了台。
戏台上沉寂片刻,演员替换,鼓声起,锣声响,弦声涩涩。
江行知亮着一双眼睛,打了个云手,转身站定亮相,尖着嗓子唱道:“自幼儿生长在梅龙镇,兄妹卖酒度光阴……”。
他的唱字正腔圆,只是调子却没有准头,忽高忽低。
台下的人本都是闭着眼睛美滋滋的准备欣赏,没想到他这一唱,听客全都睁眼瞪着台上,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王班主捂脸:丢人啊,想他老王干了一辈子戏班子,临了临了,名声不保,哎!
二楼,周锦初和江知尘瞪眼,江安彦和江方池憋笑,江稚鱼一脸的生无可恋。
四人一对视,他们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小鱼儿不想听江行知唱戏了,真是……要命啊!
魔音绕梁,不少人骂骂咧咧的离开,倒是江行知在台上唱的欢快,过足了瘾。
游龙戏凤这戏时长短,于是王班主在其中加了一段武生戏,算是给听客补偿。
耳朵受折磨了,那就眼睛上找补。
江行知碎步下台,和那名陌生的武生擦肩而过。
人刚回到幕后就被捂着嘴巴拽了出去,不过眨眼功夫,江行知的位置上就站着一个和他打扮的一模一样的人。
眉眼特别相似。
那武生感觉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了一眼,正和“江行知”对上视线。
两名武生很卖力,动作勇猛炽热,赢得听客阵阵掌声欢呼,银子和铜板像不花钱似的往台上扔。
周锦初倚着二楼栏杆,不高兴的皱着眉头,“行知唱的时候他们怎么都不扔钱?”。
江方池撇撇嘴,嘟囔着,“就二哥唱的那样,人家不上台打他就不错了”。
周锦初瞪他,“怎么说话呢,你二哥虽然唱的……但你看他那亮相多好看,美得很”。
“是,美,二哥特别美”,江方池嘴上这样说,心里直哼哼。
他二哥也就剩下那副美丽的皮囊了。
“池儿,我怎么觉得你在说反话?”,周锦初怀疑。
江方池装傻,“啊?没有啊,娘你听错了……那个,娘你看着,我尿急”。
说罢,江方池溜了。
他跑下楼并没有去茅房,挤进后台,一眼就看到江行知的背影。
想到小鱼儿的预言,他心中有些忐忑,想着他会点儿功夫,要真发生了意外,有他陪在二哥身边是不是就能救他,不至于被断梁砸碎了腿骨。
“二哥……哎呦!”。
江方池这一声还没完全喊出来,就被后台匆忙往来的人撞的歪倒,待他稳定身形再找江行知时,就见他碎步上台。
“诶!”。
江方池见叫不回来人便缩着身子,挤进拥挤的后台,想要往台边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哎呦”声后便听到木头断裂的声音,紧接着就“轰隆隆”的。
“快跑啊,台柱子折了,横梁要掉下来了!”,有人撕心裂肺的喊着。
江方池震惊不已,他被挤在人群里,惊慌乱跑的人把他撞的东倒西歪,进不得出不去。
妹妹的预言准了!
二哥真的出事了!
“二哥快跑!二哥快跑啊!”,江方池扯着嗓子喊,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极力的挣脱出人群,胡乱的抓着东西借力,费劲力气后终于挤到台边。
只是太迟了!
当他赶到时,“江行知”跌坐在地上,表情狰狞,一副痛苦的样子,屋顶的横梁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掉落在地,狠狠的砸在他的小腿骨上。
断裂的骨头刺穿皮肉,血肉模糊,皮开肉绽,鲜血顺着他的小腿流了一地。
“啊!”。
“江行知”痛苦的嚎叫一声,脸色瞬间惨白,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二哥!”,江方池低吼一声,满眼的泪,目眦俱裂。
他撒腿跑到“江行知”身边,抱着他的头就狂哭不已,一个劲儿的道歉,“二哥对不起!我要是能早来一会儿,你就不会受伤了,二哥对不起!”。
幕后,那名武生面无表情的看着“江行知”和江方池,丝毫不为哭声所动。
他转头见江知尘一家惊慌的赶过来,他才功成身退,随着人流走出余音梨园。
周锦初惊慌失措,挣脱开江知尘的手,用着这一生最快的速度跑上戏台去看“江行知”。
在她看到那狰狞的伤口还有满地鲜血的时候,心跳停了一秒,眼睛被那红色的血刺痛,头晕目眩的往后仰倒。
“初初!”。
幸好江知尘及时赶到扶住了她的身子,握着她的手,满眼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