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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1 / 1)

神里绫人第一次看到瑟瑟,还是在八岁,难得出了趟远门的父母带回来一个衣着简陋的少女,她神色温柔,眼神澄净,容貌明艳却不张扬,像是一朵开放在盛夏的花……那是后来他又想到的形容词,当时他只看了她几秒,然后转头去问一旁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妹的母亲她是谁。

是在路上拾到的少女。

根据妈妈的描述,瑟瑟当时倒在海边,起初侍卫还担心她是伪装成落难少女的刺客,但还是抵不过对她的担心,把她救了起来,等她悠悠转醒,对眼前的一切愣了许久,才说自己叫做瑟瑟,来自一个渔村,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问到她具体是哪个渔村,她冥思苦想许久,才想到,应该是在山辉砦……应该。

饶是神里家主与夫人见多识广又博闻强识,也实在是没听过这地方,面面相觑许久,又不忍心将这瘦弱无助的少女丢在路边任其自生自灭,只好先将她带了回来。

“瑟瑟,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留在神里家,我们会帮你打听你的家乡的消息。”神里夫人温和地询问她的意见,瑟瑟原本安静地在一边站着,闻言才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神里夫人,“谢谢夫人。”

她的眼睛像水,绫人练字的时候用的笔洗中的水,不触碰的时候,墨色的水毫无波澜,绫人可以看一整天,如果不是他要遵循父亲的教导进行各种神里家继承人的修行。

在那之后绫人经常会在清晨练剑的时候看到她,她穿上了神里家侍女常穿的衣服,把黑色的及腰长发扎成一束,破晓时分雷打不动地手持扫帚洒扫那一片庭院,绫人来或者去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她只是专注于自己脚下的那一片地方。

出生以来便备受爱护众星捧月的小少爷确实还没有被冷落的待遇,但这还不足以勾起他的好奇,并非对于仆从的轻视,他单纯觉得瑟瑟生性内敛,不爱说话,他看到瑟瑟的时候大多是她在干活,不管身边有没有人,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母亲和她说话时她会轻轻地笑起来,像是笔洗中被撩拨的沉沉的墨水,又或者是他在树下练字时落到碗中柔软的浅色樱花。

不过说回来,对于一个微不足道的洒扫侍女的过多关注,说不定其实也就是注意力被吸引的表现之一呢。

但也仅仅是感兴趣罢了。

绫人需要关注的东西远比一方庭院要广阔太多,越发忙碌的父母,牙牙学语的妹妹,日渐繁复的课程……时间就像是开在枝头那朵难得一见的漂亮的花,前一天还在驻足欣赏,第二天却已经掉落在地上,与尘土一起被瑟瑟无情扫开。

他擦掉额头因晨练而沁出的薄薄一层汗,站在树底下仰着头看,难得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是在想……那朵花吗?”以往都是静默不语扫着地的瑟瑟开天辟地地头一回主动对他开口。

绫人愣了一下,庭院里没有第三个人,他才反应过来,瑟瑟是在对自己说话。

尽管瑟瑟已经来到神里家两年,并且占据了打扫绫人小少爷晨练所在的庭院这一得天独厚的职位,但他们的对话也仅仅局限在绫人要过来时主动问候的“早上好”,然后瑟瑟回应道“早上好”,以及绫人要离开时对她例行说一句“辛苦了”,瑟瑟回应一个安静的微笑。

她竟然还会说别的话吗?

这是绫人的第一个想法。

随即他才又想起来瑟瑟是在对他说话,于是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只是有些可惜。”

开得那么美的花,他还没有来得及拉着父亲母亲和绫华过来一同观赏,它却已然凋落枝头。

“你想把花留下来吗?”瑟瑟眨了眨眼睛,语气轻柔地问他。

把花……留下来?

绫人愣了一下,才摇摇头,他有些低落,“花怎么能留住呢,就算留下来也依旧死去了。”

即便已经十岁,在母亲的教导下尚且年幼的孩子还存有感性而柔软的心,即便留下,也无非是将花做成标本或者干花,那样一来,花的生命力不就被抽干了吗,一朵死气沉沉的花,固然芳华永存,可芬香与生机却早已随着时间逸散在空气中,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瑟瑟半蹲下来,保持与眼前的孩童视线平齐,她歪了歪头,似乎对于他的顾虑有些不解,“是这样吗,但花从绽放的那一刻便注定死去,死亡的结局是无法改变的。”

“所以才会留下遗憾。”绫人回答。

“可我觉得,遗憾还是少些比较好,不如一开始就把花的生命力夺取,至少它还会永远留下,留下在世间的痕迹。”瑟瑟将她插在发间的那朵白色的花摘下来,双手捧到了绫人面前,绫人好奇地伸手碰了一下,这才明白,原来她发间的花并不是绫人以为的每日起早些摘取的鲜花,这朵花从一开始,便是用石头雕成的,只不过每一片花瓣乃至花蕊都是细细雕琢而成,花瓣明明摸上去还是石头的冰冷质感,看起来却薄如蝉翼,甚至透光,巧妙至极。

绫人微微睁大了双眼,这看起来和真实的花没什么区别。

瑟瑟见他不动,又把双手向前递了一下,绫人迟疑地抬头看她,“是要给我吗?”

瑟瑟点了点头,眉眼温柔,像是静静流淌的山泉,清爽甘甜,“这样就不会遗憾了。”

绫人接过了那朵石头花,“可这朵花你戴了两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给你的吧,就这样送给我,没关系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愣了一下,才惊觉他竟然还牢牢地记得瑟瑟到神里家的那一天,她穿着再朴素不过的裙子,脸色苍白却又平和,那时她的发间也簪着这样一朵花。

瑟瑟闻言,又重新看向花,她的眼中出现了迷惘与疑惑,好像在思考,半晌她才轻轻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是谁给她的花,她毫无印象,或许是很重要的人,但她完全不记得了,已经被遗忘的,还能称得上是重要吗?

绫人把这朵花带回书房,放在了笔洗边上,他特地叮嘱了一句,“不要扔掉它。”

于是这朵花就在他的书桌上放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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