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周知许晚饭过后在院子里散着步。
洋房花园住得久了,倒是有些怀念从前园林造景,蜿蜒曲折,一步一景,不像眼前这般,光秃秃的,索然无味。
逛了一会,没了兴致便回了。
一进屋子,她就察觉到了屋子里不同寻常的地方,床边的挂了衣衫,白衣黑裙,右胸处绣了‘周知许’三个字,床上摆了汝窑灰的长裤袜,配着的还有一双崭新的矮根皮鞋,旁边放着铭牌,上面印着楷字‘师范大学附中——女子部’。
看着这一身的装扮,周知许心怦怦的跳了两下,难掩激动的跑了出去“姆姆!姆姆!”
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姆姆慌慌忙忙的迎出来,只看见人涨红的脸,没反应过来就被缠住了手“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那些行头是女学生才有的,给她置办这样的一身是什么意思?要送她去上学堂吗?她是不是也能当一回女学生了?她是不是也能像那群洋小姐一样穿洋装戴礼帽?
“什么真的假的?”姆姆被她感染着也不由得笑了笑,被拽着到了屋子里,看见里面的衣服,恍然大悟起来,嗔怪地拍了拍不稳重人“是真的,今天刚回来的,快试试合不合身。”
周知许羞怯的笑了,却还是难掩的激动,矜持了一下就回去开始换衣服了。
竹青洋布的料子,因为还有倒春寒内里又加了一层绒布,短褂样式,只是把袖子改成收紧的管口,尾端翻了半寸上去,裙子与膝齐,露出穿着长袜纤细的小腿。
换好衣服后,周知许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在姆姆的催促下才不好意思的出了屋子。
“瞧瞧这是谁家的女学究?”
素衣洋裙,真是民国自由花。
姆姆把人拉过来仔细地打量着,有些不满意裙子,往下拽了拽“是不是短了些?要不再改长一点,这洋服净是些假把式,不防寒,你要是出去还是要再加衣服的···”
她絮絮叨叨却只关心衣服的问题,周知许心里记挂着其他的事,她看着斜对面紧闭的屋子,半响过后,还是问出了口“姆姆,二哥···”
这是周瀓津让人送来的吗?为什么突然要送她上学堂?他不生她的气了?既然要送她去学堂,为什么还不出来见她?
“是你二哥瞧着你在家里憋闷,想你出去散散心,在附中办了借读,过几天就开学。”姆姆说完吐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这两兄妹都是拧巴的性子,明明互相惦念着彼此,偏偏谁也不肯先低下这个头。
真真的冤家。
她没多说其它的。只是嘱咐着周知许把衣服换下来,要再熨烫熨烫。
絮絮叨叨中,周知许纠结的抿起了嘴,明明是他不允许她出去,如今这些又算什么呢。她欲言又止的,想找一个契机,偏偏旁边的人却没有察觉出她的心思,最后到了就寝时分也没有出个什么。
周知许看姆姆退出去,又悄悄的下了床,把门留了一条缝出来好听着对面的动静。
这一个星期来,周澂津都晚睡的很,后半夜会下楼煮咖啡,有几次她看书忘了时间,听见过声响。
躲了人这么些日子,她不想再避过去了。她想同他言和,她想让他瞧一瞧她的洗衣裳···
周知许琢磨明白了,管什么往后的日子,要紧着当下才是正道。周瀓津厌恶她那也是许久之后的事情,她得过且过,只要那一天不到,她就一直在他身边待下去。
那日的事情是她不不对,姆姆说她受了委屈其实也不尽然,是她自己那点私心作祟,不愿意见着出双入对的情形,说到底一切错都在她身上。
想着近日里来的事情,周知许慢慢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了声响,仔细再一听却一片寂静。她却再也没有精神头探究,彻底的睡了过去。
这一晚打盹的过错,倒是成了错过。周瀓津又恢复了刚到哈地时,神龙不见尾的做派。好不容易在家看见他的汽车,却是周知许要上学堂的早上。
她激动了一晚上没有睡着,起了个大早,姆姆一面指挥着人备饭,一面对着收拾出来的皮箱给周文成一一道明用处。
徐峥政是周知许今天的司机,昨晚干脆直接住下了,此时坐在周瀓津常坐的位置,翻着他惯看的《申报》,大有鸠占鹊巢的意味。
周知许从后面看,还以为是周瀓津,兴致冲冲地跑过去,报纸一拿下来,却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失望不用言表,全在脸上了。
“他呢?”
“谁?”
徐峥政放下了报纸,带着戏谑的笑,明知故问。再也没有比他更纨绔的人了。
周知许瞪了一眼上去,又跑着去问姆姆,看见那一个有一个的皮箱,心里隐隐有不安。
今天是她上学的日子,他不去送她?要去哪里?
得知这人连家都不要回了,要一走十天半个月,周知许再也不想闹下去了,急匆匆地跑回楼上。
忘了敲门,贸然的闯入让坐在窗前的人意外的看了过来,周瀓津像是刚刚起床,身上的睡衣还没有换去,还未曾打发胶的头发乱糟糟的,一部分遮了眉梢。
晨曦里,这副一梦初醒的样子,把人显得年轻了几岁,倒是比平常西装革履看着亲切。
周知许不知道会是这副情形,有些进退两难,紧了紧门锁,站在那里噤住了声。
“进来。”
早就从姆姆那里知道学生装她穿着正合适,亲眼见了,才是觉得有些不妥。
衣裙淡雅人却天生微带着娇艳气,明眸皓齿,十几岁的年纪,不用庸俗脂粉熏,自有一股味道在里面。
这群女学生做学问不专心,把衣裙研究的这么透彻,倒是便宜了男学生。
周瀓津收回了视线,端起面前的咖啡吞了一口下去。
周知许垂着眼帘,关了房门。
走的近了,才发觉他不是刚刚起床,应当是一夜未睡,桌子上堆了一摞又一摞的文件,旁边咖啡杯已经见底。
人的面前明晃晃地摆了三四把枪,满弹的弹夹散在旁边。
“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