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卫姜乖乖地走过去,头脑还有些晕眩。
等卫姜走近了,男人一把将她扯到身后:“你胆子也太大了,敢离疯子那么近!”
疯子?这个词语很难用来形容山兽吧。
卫姜回头望去,只见那小孩坐在笼子里,因为铁笼太低,他的脑袋是歪的,就那么侧着头望向他们。
男人“啧”了一声,一脸晦气:“这疯狗,两天没吃东西了,还坐得起来。要是前两天有人敢靠在他的笼子上,他非得把你的手给咬断。”
卫姜指了指那人的铁笼:“大叔,你在说他吗?”
男人拧起眉头:“一个烫手货,你牵着你的驴子走吧,离他远点。”
男人转身要走,卫姜连忙拉住他,从荷包里取出一些碎银子:“大叔,这是个孩子啊,也不知爹娘在哪里,怎么流落到宝地了?”
男人左右看了看,脸上一副为难的神情,卫姜继续道:“我也就是好奇问问,您随便跟我说一说呗。”
到底是银子的诱惑力大,男人将碎银塞到腰间:“这是我们少东家从仁州买来的奴隶,听说一开始是瞧上他相貌好,想留在身边做个书童。谁知这畜牲不识趣,将少东家弄伤了,少东家让人把他喂狼,可是……”
说着,男人看了笼子一眼,里面关着的虽然是个少年郎,但那股狠劲着实吓人。
男人压低声音:“他打死打伤了两头狼,少东家不解气,教人把他关好,下一场去喂虎。”
卫姜震惊地看向呼呼喘气的灰狼:“那么大一匹狼,他打的?”
男人点头:“正是,少东家本想剥狼皮做大氅的,结果皮子也被他打坏了,少东家气着呢。”
陈十八斜倚在铁笼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实际上,他正竖起耳朵听两人谈话。
饿了两天再去喂老虎,神仙也做不到,看来那个形貌猥琐的少东家不会放过他了。
幸好刚才那个小姑娘分他吃了一些栗子,也算恢复了一些精力。
等到兽场的人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时候,就是他逃脱的良机。
兽场里的人就是一帮草包,若是给他一把剑,就算饿得头晕眼花,他也能突破重围。
可惜,如今他身上有伤,兼没有好好休养,这回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小姑娘低哑的声音飘过来:“大叔,这孩子天赋异禀,你们真的要拿他喂老虎吗?”
男人叹气:“我们自然晓得这是个好苗子,可他伤了少东家,我们下人哪有说话的份。”
“哦。”
卫姜耸了耸肩,有些遗憾。
一个能打死狼的“孩子”,本来不需要别人的庇护。
可是他就要死了。
小毛不耐烦的嘶叫从马厩那里传来,催着卫姜往后走。
男人拍了拍卫姜的肩膀:“行了,你这孩子若真的感兴趣,明日中午过来看斗兽就是,十文钱的票。”
卫姜的身体抖了抖。
人与虎斗,一定会有很多人来看吧?
他打不赢老虎,就算赢了,也救不了自己,因为他的性命握在别人手里。
绝命之斗,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卫姜牵着毛驴,步伐沉重地往外面走去。
经过男孩的笼子时,卫姜顿了顿,她将糖包里最后的栗子倒出来,一把一把地递进去。
这很有可能是他在这世上最后吃的食物,他就这么沉默地吃着栗子。
“你是哪家的孩子?”她轻轻地问。
捡栗子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父母是谁吗?你家在仁州的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她的声音有些急。
她还有许多想问的,他究竟是被人牙子拐的小孩,还是被父母卖了,仿佛问清楚,就能救他出去似的。
陈十八垂眸,父母不详,宗门皆死,仁州不是他的故乡,就连姓名,也不过是师父捡到他的日子罢了。
他抬起头看向卫姜,她微微皱眉,神情担忧,布衣朴素,那双眼睛清澈透亮。
陈十八在心里无声道谢,而后低下头,不言不语。
彼时的陈十八狼狈不堪,惶惶如丧家之犬,却在这样落魄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分他栗子的姑娘。
他已经太久没有吃到正常的食物了,上一次进到嘴里温热的吃食,是他咬断野狼喉咙喝到的鲜血。
这一把把的栗子,没有血腥,没有暴戾,只有温情,像绽放在舌尖的莲花。
太甜了,甜得他惶恐。
他烂命一条,为了活下去,任何人扔给他食物他都会吃,哪怕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哪怕是嗟来之食,他也会努力咽下去。
然而兽场的人宁愿把米糠倒给野兽吃,也不会分他一点点。
只有这个萍水相逢的姑娘,愿意蹲下来,分给他灌香糖。
他当时很饿,饿得头晕目眩,看到那袋灌香糖,他恨不得上前抢夺。
可是,在他付诸行动之前,那个姑娘蹲了下来。
是上天看他太苦了,所以在生命的尽头让他尝一点甜头吗?
那时陈十八并不知道后来会和卫姜有什么交集,他只是纯粹地觉得,这个女孩子心地可真好啊。
目送卫姜的身影离去,陈十八闭目养神。
他记住了她的模样,若能……若能有幸逃出生天,必将报恩。
卫姜牵驴走出兽场,外面的天光看起来更加阴暗。
她仰头一看,一朵冰花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脸上,空中飞着柳絮一般的白雪。
宁和七年,冬月十五,初雪。
卫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十三岁的她望着远处的青山苍翠的颜色,胸口沉甸甸的。
或许是冬日的寒风太过凛冽,卫姜眼里渐渐盈满泪水。
她不清楚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痛,她只是感觉,在这个斗兽场里,她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被困在笼子里,任人鱼肉的东西,还算得上人吗?
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