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陈十八醒了过来。
甫一睁眼,他就翻身坐起,起身的动作很利落,眼里没有迷茫之色,仿佛刚才没有睡着一样。
他仍在客栈里,周边没有任何变化。
他原以为卫姜对他下药是有什么想做的事,结果……她什么也没做?
他在床头静坐良久,屋外偶尔有几声小贩叫卖吆喝之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等啊等,直到天色渐晚,卫姜也没回来。
陈十八准备出去看看,于是推门下楼。
柜台里,老板娘正搂着汤婆子嗑瓜子,见他下来,笑道:“客人醒了?你兄长出去办事了,”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这是你兄长留下的,让你安心休息。”
心里隐隐有了预感,陈十八接过那张纸,低声道谢后回到房间。
展开纸条,她的字很有风骨,一横一竖,笔锋翻转,棱角方正,显出方劲刚健,痛快遒劲之势。
幸好师父教过他写字,虽然写得不好,但他还是认得字的。
纸上仅有寥寥数语:“枕头下的东西赠予你,可以换钱。不必寻我,江湖再会。”
他将那几个字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空。
她不是去办事,而是先行离开了。
美人榻上的被子软塌塌地叠成块儿,枕头上还有一根掉落的长发。
陈十八拿起枕头,底下放着一串蓝色手持和几串铜钱。
他自然不懂珍宝,但这串手持清澈剔透,触手温润,应当是极为珍贵的。
她走了,什么都没带走,连他也没带走,甚至还留下了钱财。
他失神地站立在冬日微弱的残阳里,天地一下子就变窄了,他回忆起师父说过的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十八,有朝一日,我也会先你而去。”
积雪融水从青瓦滑落,他轻轻吸进一口冷气,寒风骤起,又要下雪了。
白雪漫漫,姑娘你慢行啊。
陈十八将钱和手持收在怀中,步履匆匆地下了楼。
老板娘见他又下楼,忙问道:“哎,客人晚上要吃什么?
“不吃,退房。”
老板娘有些诧异:“着什么急?你兄长还没回来呢。”
陈十八压住心里的急躁:“我去寻她。”
老板娘放下手里的瓜子:“慌什么,既要退房,等我把房钱退你。”
这毕竟是卫姜的钱,陈十八只好立在原地等着老板娘退钱。
老板娘递给他一把碎银:“你兄长订了五日的房,又教我好好照顾你,你怎么就直接给退了。”
五日……
陈十八摩挲着银钱,心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不要他报恩,只是因为自己想要救人,就做了。
她为什么这么好,又全然不在意?
出了客栈,白日里下的雪已经化了,路上一片泥泞。
陈十八在街头讨过生活,自然清楚巷子里的小乞儿消息最灵通。
他钻进客栈附近的胡同里,拦住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今日中午有一个少年牵着马从那个客栈离开,你可看见了?”
那小孩脸颊脏脏的,抹了一把鼻涕:“十文钱。”
陈十八数了铜板放在掌心:“说。”
小孩眼巴巴地盯着铜板:“只看见一个穿着灰衣服的人牵马出去,然后去杨家的成衣铺子换了新衣裳,是个姑娘,还挺好看。”
卫姜换了装扮?是在躲什么人吗?
还没等他想清楚,小孩就着急催促:“那姑娘应该是出城了,大哥,可以把钱给我了吗?”
陈十八将钱递给他,自己则若有所思地沿着青石板往前走。
若是躲人,那她不会走回头路再去云县,这样来看,她应当是往西边走了。
现在已经是酉时,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关城门。
思虑清楚,陈十八不再耽误,在铺子里买了一些用得上的东西,阔步朝西门走去。
——
大雪纷飞,北风呼啸,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覆盖着一层白雪。
一个少女撑伞走在雪中,穿着厚厚的毳衣,飞雪落在油纸伞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远处的山覆盖着白雪,纯净到刺眼,到了夏日,便是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如临仙境。
青砖灰瓦马头墙宛如水墨丹青,天地澄净,只有伞下的人是鲜活的粉色。
卫姜走在雪中,什么也不想,就这么一直走,仿佛能走到白头。
从小巷穿行而过时,两个半大孩子从她身边跑过,因为巷子太窄,其中一个还撞到了卫姜,她趔趄着险些摔倒。
“小心。”卫姜一手举着伞,扶了那孩子一把。
孩子的小手冰冷,他扭头看了卫姜一眼,小脸脏脏的,身上穿着单薄的麻衣,看起来骨瘦如柴。
卫姜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穿得这么少?”
那孩子甩开卫姜的手,两个孩子头也不回地狂奔过去,好像后面有狗在追。
卫姜也不在意,看着他们跑远了,自己继续前行。
走到午后,雪小了一些,卫姜进了一家酒楼,方一坐下,小二立刻殷勤地迎上来:“姑娘要用些什么?”
卫姜一摸腰间,准备拿荷包出来:“一壶甜酒,一碟……”
她正发愁午饭吃什么,手却摸了个空,低头一看,腰间空空如也,只剩下荷包带子系在腰带上。
钱呢??卖马得来的铜钱呢?!那么厚一包钱啊!
卫姜不敢置信地摸着断掉的系带翻来覆去地看,断口很整齐,应当是刀割的。
谁偷了她的荷包?是刚才那两个小孩?
小二一看卫姜的神态,立马清楚了:“今年这天怪得很,才冬月就连着下大雪,北边遭了灾,有许多流民进了江南,姑娘怕是遇到小偷了。”
卫姜叹了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