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线由明亮逐渐开始黯淡，乌云开始堆积，室内头顶的灯光笼罩在两人周围。
“沈老师，您的书忘了”
身后有人走了过来，循声看去，一个穿着淡蓝色休闲服的男人站在他身后，身姿挺拔，眼睛细长，两条眉毛看着就像是要扭在一起。
他的表情，像是很慌张，因为他刚刚是焦急的小跑过来，直到距离沈欤两三步时，才放缓了脚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幕恰巧被李鱼书捕捉下来。
从怀里掏出的书本被男人妥善的放在沈欤的面前，李鱼书静默了三秒，感觉眼前这个男孩子比着沈欤，怎么说？个头没什么差，气质却完全不一样，风风火火的。
沈欤察觉到他语气不同于往日，起身将他带到一边，他拿下眼镜，吞吞吐吐。
“怎么了？”
林宁环视一周，用袖子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昨天修复的青瓷杯盏，饼底发生了二次损坏。几个老师都尝试了好多方法，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明天就要展览了，突发这样的意外......明天...明天，没法交代。”
他声音的分贝很小，生怕被周围的人听到，试图镇定下来，语言表达能力却越来越磕磕巴巴。
沈欤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拍拍林宁的肩膀，说了几句，示意他放心，然后不慌不忙的返回到李鱼书的面前，确认了一下手表的时间。
“如果明天没有什么事情，那就展览馆见。”
“好”
李鱼书看着沈欤走远，半晌过去，正当她准备收拾东西去结账时，她留意到沈欤的书没带走，窗外的马路上早已没了二人的身影，李鱼书顺手拿起放进了包里。
林宁是开车出来的，车子停在对面商场的地下负一层车库，距离研究院也只是一二十分钟的车程，研究所附近能喝茶的地方多的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沈欤大老远跑到这里。
沈欤最后往茶馆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路上，坐在副驾驶的沈欤一脸沉着，开着车的林宁逐渐啰嗦个不停，沈欤没怎么回应他，林宁不断强调着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更甚于，还设想了几种后果。
林宁不时看看自己的手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沈欤依旧保持沉默，闭上了眼睛，此刻说话无异于给林宁扔了颗定时炸弹，说不一定林宁连写辞职书的心都会有，这么多年，他的性格，沈欤也习惯了，车子十五分钟后停到了门口。
“沈老师回来了。”
“嗯”
沈欤依旧笑着和保安打了招呼，双手插在衣褂兜里，一脸从容淡定。
两分钟回到了基地的修复工作室，林宁重新翻看了一遍影像资料和数据单子。刚想说话，被沈欤打断。
“去准备工具。”
“啊？不用先查看一下前面的数据吗？”
他没反应过来，话落下的后一秒，林宁拍了拍脑子。数据什么的，当时就是沈欤写的，众所周知，他过目不忘。
沈欤咳嗽了一声，冲他点点头。
现代瓷器修复大抵分为三种，商业修复，考古修复以及博物馆展览，其中博物展览的标准便是无痕修复。
林宁合上文件夹，去到一旁清洗毛笔，按照使用顺序将工具整齐的放在铺着白色绒布的小推车架子上，递给沈欤一副手套，确认着修复前的准备工作。
审视了一圈而后，沈欤挽了挽袖口走到工作台前，细细打量，这件瓷器很特别。秘色瓷的杯盏内壁的图案是碗莲，附着四个楷书，冰清玉洁，工工整整，外围就是依照着莲花的形状雕刻，做工极细。
只可惜，碎的较多，粘黏成了棘手的事情。
“能修好吗？”小林问，他心里没底。
“放心”
他神情带了点不以为然，用余光淡漠的看了小林一眼，林宁眉头从未舒展，因为这件文物是他们小组负责，出了问题，他这个小组长更是难辞其咎。
但是现在沈欤着手开始处理这件文物，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一举一动仿佛慢了下来，拿起调好的粘浆液体，水平注视一下刻度线。沈欤分别把不容的溶剂放进大小不一的两个杯子里，根据不同程度的混合调试，这个东西具体配比按照数据来的话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有的伤口大，有的伤口小，有的伤痕重，有的伤痕浅，大多数情况下，是看有经验的师父的直觉的手感。
他一边工作一边跟小林唠嗑：“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嗯？”小林发出疑问，为什么会这样问。
沈欤没说话，林宁转头看着对面的工作镜，顶着浓重的熊猫眼的他，干笑了一声，目光随后又凝聚到了沈欤的手上。
流程复杂琐碎，他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小心又谨慎，眼前这件物品就像是二次被打断的骨关节，而沈欤，此刻充当的便是它的主刀医生。
匹配完成后，反复用镊子混搅成白色胶质乳状体，作用相当于粘合剂，但却是专属于陶瓷器的粘合剂，直到混合均匀后他才拿起刷子小心翼翼的涂在伤痕处，接着再用夹子夹起碎片轻轻地放在远处，由下至上，由浅及重。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修复好这一件的瓷器已经是晚上十点，整个过程从粘黏到阴干固定总共耗时一个半小时。
有一件稀罕的事情在研究所也是众所周知。
就是沈欤有一个习惯，在修好文物时，总会习惯性的拿起玻璃棒敲一下溶剂杯，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也只有听到这一声响，林宁脸上淡淡的愁绪才逐渐消失，像是打了镇定剂一般的效果。
他转过头。
“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到复合的过程你都会出差错吗？”
小林摇了摇头：“重心问题？”
沈欤看了他一眼：“支离破碎的瓷器在我们发掘之前都是长期埋在地下的，后来新出土的文物就像我们当初看到的那样满身泥土，这其中还有很多化学物质，在器物断裂的位置如果清洁不当，就会形成一道阻力隔膜，以至于在后来修复的时候，这道看似不起眼的物质，就成了最大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