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军在涉县已经被困数日,眼看粮草将尽,军中一派颓势,领军的是主帅王宣,他不到二十岁已身经百战,但今日这番绝境是他从没遇见过的,他自感回天无力、已存死志。
“已经两天了,你水米未进,何苦如此,”王宣的护卫金焰近来无可作为,操心起后勤,把一碟咸菜并一碗饭,放到了桌上,又毒舌了一句,“要死不活的吓唬谁,效忠你的无需你这样使苦肉计,要叛的巴不得你赶快伸腿儿。”
王宣气得不轻,但此刻没什么心情发作,无奈道,“我不吃,别浪费,拿走吧”。
“你真绝食?”金焰翻了个白眼,心道,“窝囊废,我算是跟错人了!”
金焰和王宣年龄相仿,王宣丰神俊朗,此刻没有穿盔甲,只着了素衣靠在塌上,如孤松独立、似玉山将崩,怪不得人称“军中嵇康”。
王宣突然冷笑了一声,说,“还用绝食?这县衙四面透风,能派的我都派去城墙了,这里只有我、你还有些伤兵,只要下面那些联合起来,取我头颅只在顷刻。”
金焰放下食盘,转身道,“那就不要让他们联合起来,远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呢!今晚章昭、牛沐、刘铁生他们肯定要来,说是议事,必然张口就提粮,三句扯到你妹妹身上,最后让你交出兵权,你要提前想好怎么应对,到时不要教他们牵着鼻子走。”
见王宣不说话,金焰又接着说,“你不能先泄了气,错不在你,横竖布军图是你妹妹偷的,纵然理亏,但她是她、你是你,到时肯定有很多不好听的话,你就听着,不行就顺着他们说,和你妹妹撇清关系,表现得义愤填膺、痛心疾首,”金焰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匕首,递给王宣,“最好给自己胳膊上来一刀,说下次见面必定大义灭亲,他们冲你发疯,你就比他们更疯。”
王宣收了匕首,放回抽屉,默不作声。
金焰还不甘心,“你爹尚稳立朝堂,你怕什么!那些人不过仗着有个章昭,你爹位极人臣,于万万人之上,和他们云泥之别。”
听到金焰说到自己的父亲,王宣终于听不下去了,赶忙打断,应付道,“好了,我不是在烦恼这些,这点儿事,我心中还有数,饭凉了,你先吃吧!”
金焰叹了口气,咬牙道,“哎,你这样子,我也吃不下。”
窗外飘起了雪。屋里的两人都眉头紧锁,各怀心事,金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声说了句,“大小姐真是的,这次可把你坑惨了!”
金焰口中的大小姐是王宣的妹妹王珺。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身为华国丞相的女儿,犯了恋爱脑,瞧上了敌对的鹤国的平华君,他二十一岁,比王珺长四岁,是个正值盛年的花花太岁,又是鹤国君主最宠爱的儿子,他连哄带骗让王珺偷了兄长的布军图给他。说起来,两年前,王宣被派到琼沼驻守华、鹤两国边界,王珺因为拒绝了父亲寇隐嫁给太子的安排,被盛怒的寇隐一并“发配”到了琼沼。王宣怕妹妹受苦,因为她从小长在金雍城,都城繁华,她喜欢金银珠宝、漂亮衣饰,爱听戏文丝竹,爱食精致点心,但这些东西琼沼是找不到的。但王珺毫不叫苦,在琼沼自在度日,闲暇时也帮王宣处理些军务。就在两个月前,华、鹤两国边界不稳,王宣担心妹妹,逼着她暂回了京城,也就是在那里,王珺遇到了来华国假意结盟,实则包藏祸心的平华君,两个人闹出了恋情,王珺自誓非君不嫁,满城皆知,把她爹吓得赶紧把她原路送回了琼沼。可送回来没几天,王珺就和边防布军图一起不见了,紧接着鹤国便连下边境数城,直逼琼沼,逼得王宣把大营前推了二十里到了涉县,他本想在这里待敌,但谁知涉县县令积年贪墨,县粮仓的存粮数都是虚报,并无足够粮食供应王宣的大军,因此这一支军队就只得委委屈屈留在这里,难进也难退,实在是危险异常。
所以,这淡淡的一句话像刀子一般插在了王宣的心上,“阿珺哪,阿珺,你不只陷兄长于不义,还陷兄长于死地,不知这时候的你在做些什么。”王宣心想,他此刻爱恨交加,又气又怜,恨不得把王珺掐死百遍,但想到自己死后这个妹妹在异国也前途难卜,又忍不住担忧起来。他最重亲情,此刻他如此颓丧,都是因为来自血亲的背叛把他几乎击垮了。
月上柳梢头,发难小队果然如金焰料想地一般来了。
“表哥,”章昭最先说话,他身量矮小、黑脸窄眼,于行军打仗更是毫无本事天赋可言。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章家都为寇隐所用,这个章昭唯唯诺诺,寇隐觉得他胜在听话,故意派来定远军中当自己的眼睛耳朵,时不时地传递消息。
其实吧,这个章昭不一定听话,他的本事是厚脸皮。他年近三十,倒称王宣为“表哥”,而且这攀起亲来也不含糊,说章家是寇家远房姻亲旁支的后代,这根本无从考证,况且就算是真的,王宣、王珺随的都是母性,和这八竿子外的亲戚基本没关系。
“今天是初四,按老将军定下的规矩,咱们要开议事堂。”章昭又说。
这老将军说的是王宣的外公王百戎,定远军在王百戎手中达到全盛时期,那时定远军还是一支自由军,定远二字也是他改的军号,意思是“世有不平、时有不公、虽远比定”。王百戎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跳过两个儿子,将定远军交到了女儿王卿灵手里。王卿灵遇到了当时尚未发迹的寇隐,据说和寇隐倾心相爱,寇隐是当时华国权相钟照荆的门生,钟照荆诛方士、灭空门,动摇了叶国国本,叶国举全国之力讨伐华国,王卿灵违背父亲的意思帮助华国,王百戎和两子助叶国,定远军分裂,后来华国得胜,王百戎和两子战死,得胜后寇隐顺势将定远军编入了华国。不久,王卿灵本人也死了,死前将一子一女改为自己的姓,并将定远军交到了儿子的手里,嘱咐了他两件事:一是继承外祖父的遗志,尽最大的努力让定远军恢复昔日的的自由,不为权力奴役;二是如果不能,带着妹妹离开华国,保护好她,二人远离权力斗争。
这两件事王宣都没有做到。他是姓了“王”,可是那么大一个寇隐整天对他耳提面命,从小到大,那种影响力、那种期待实在不能不管不顾。一边是亡母一边是生父,他自问做不到两不相负,不仅如此,他实际上是偏向父亲那一边了。他挣扎、他痛苦,他把对亡母的愧疚化为了对妹妹的爱和保护,因为这是目前他唯